9、塔克拉瑪幹之謎(1 / 3)

塔克拉瑪幹,維吾爾語意:“進去出不來!”

果真如此麼?

我期望進入塔克拉瑪幹,這已很久很久了。

當我登上米8直升飛機的時候,心還在撲騰撲騰地跳,我真的就要去塔克拉瑪幹了麼?這塊大沙漠是世界聞名的死海,野外地球物理勘探者是怎麼闖進去的呢?

從飛機窗孔望出去,狂放不羈的塔裏木河,在視線裏悄無聲息地消失了,眼下是一汪蒼涼無邊的洪荒大漠。間或,隻見星星點點的胡楊樹,散散落落的紅柳叢,點綴在沙波浪穀之間,稍微給大漠增添了一點生機。不一會,眼前出現了一條齜牙咧嘴的幹涸的古河床,長長的彎彎曲曲的,隻是沒有了水。它是哪個朝代斷流的,也許是遠古時期的一個遺址吧?我們繼續向沙漠深處飛行,現在連死掉發黑的胡楊樹也沒有了,隻有沙漠,黃色閃亮的沙漠,波瀾雄闊的沙漠,漫無邊際的蒼涼的沙漠!

在偌大的中國版圖上,隻有塔克拉瑪幹是一片空白,在西部邊陲開了個大大的天窗,用密密麻麻的小點點,標誌著這裏是不毛之地。這片大大的空白,沉寂了千年萬年,億萬年,似乎從來沒有被人問津過。然而,她是一個真實的存在,的的確確的存在,她竟然像一個謎籠罩著龐然神秘物體似的,人們隻能在遠處猜度她,想象她,卻無法靠近她。而據近年航測估計,她的麵積有一個半英國那麼大,等於安徽、浙江、江蘇全部的總和,占全國荒漠麵積的二分之一,是中國的頭號大沙漠。

這頭號大沙漠不是祖國的疆土麼,她既不可愛也無法認識麼,她真像維族弟兄說的那樣,是“進去出不來”的地方麼?

你瞧,老掉了牙的古書《佛國記》,夾雜著太多的想象和迷信味道,竟用這樣的言詞嚇唬人:

“沙河中多有惡鬼熱風,遇者皆死,無一餘者。上無飛鳥,下無走獸,遍望極目。欲求度處,則莫知所之,惟以死人枯骨為標幟耳。”

這是一幅多麼淒慘的圖畫!

相傳,十九世紀末二十世紀初,瑞典著名的探險家斯文赫定,曾經兩次進入絲綢之路的塔克拉瑪幹邊緣——隻是邊緣地帶,兩次都迷失了方位,沒能深入沙漠腹地,隨員和駱駝葬身沙魔腹中,惟有他一個受了許多驚嚇,總算逃了條活命。於是,他在《亞洲腹地探險記》一書裏,作了這樣悲觀的描述:

“這不是生物所能插足的地方,而是死亡的大海,可怕的死亡大海……”

“死亡大海”一說,約摸就是從這個探險家斯文赫定這兒來的。

塔克拉瑪幹,真是那麼可怕那麼神秘麼!

這一會,我正在“死亡之海”上空飛行著。可是我知道,我是要落到地麵上來的。這裏有我們的野外地球物理勘探者,他們在幾年前早已闖入塔克拉瑪幹,他們和“死神”打交道的情況,還很少為世人所知。我一點不覺得恐怖,隻有過度的興奮,激動。我隻是在尋思,這些野外勘探者在絕無人跡的沙漠怎麼活動著呢?那無情的“惡鬼熱風”不是時刻威脅著他們嗎?活像饑餓野獸似的“死亡之海”不會把他們生吞活剝了麼?

太陽變得朦朧起來,天地間渾黃一色。

單色調的黃色的大沙漠,既看不到人,也沒有樹,沒有飛鳥,沒有了一切,仿佛這兒從來未有過生物。隻有死亡之光在四處閃爍。滿眼是高大回旋的沙嶺,奇形怪狀的沙丘,連綿不絕,沒有盡頭,我們飛行了一個多小時,沒有見到野外勘探者的營地,好像在大海撈針,卻怎麼也撈不到他們的影兒。

轉眼間,在一片重重疊疊的沙丘上,我發現有大輪胎壓過的車轍,由遠及近地,坑坑窪窪地,十分醒目地排列開去。

我一陣驚喜,喜得想跳起來,這深深的車轍不是勘探者的足跡麼!

驀然,眼前閃現出一道刺目的弧光!哦,我看清了,看清了在這片空空蕩蕩的沙漠窪地上,出現了一座小小的村落,銀光閃閃地簇擁在一搭兒,恰似飄浮在遼闊大海中的一葉扁舟。

這不正是野外勘探者的營地麼!

飛機很快向地麵沉落下來,機坪上揚起縷縷沙塵。突然,從營地裏湧出幾個人,向這邊飛跑過來。

哦,我們終於到了,到了我向往已久的和“死亡之海”挑戰的勇士們的身邊……

勇士們闖入了“死亡之海”,他們在洪荒大漠中能生存下來麼?

這會兒,我們正處在塔克拉瑪幹的腹地,就是說,站在了“死亡之海”的肚臍眼上。

我很明白,這兒北邊是白雪皚皚的天山,西邊有莽莽的帕米爾高原,南邊靠著巍巍的昆侖山,東邊是埋葬過科學家彭加木的羅布泊窪地。但是,它們都距離這兒很遙遠,遙遠得看不見大山的影子,看不見有人家的地方,聽不見雞鳴狗叫,仿佛已經與世完全隔絕,惟有萬籟俱寂的猙獰的大漠。四周,是看不透的沙丘,和捉摸不定的沙丘,望著不由人發愣。勘探者的營地,孤零零地紮在大沙漠之中,仿佛被世界遺忘了似的。

這兒,隻有到了這兒,你才真正嚐受到孤獨,極端的孤獨這個詞是什麼滋味兒。

浮現在我腦海裏第一個念頭是,人來到這洪荒大漠中能有活路麼,能生存下來麼?

哦,我的身邊就是野外勘探者,他們不是在這兒活得很好麼,雖說活得很苦。

我看見野外勘探者的營地,全部設在各種車輛上。除過二十多輛營房車之外,還裝備有辦公車、發電車、儀器車、倉庫車、水淨化車、炊事車和餐車,還有從比利時引進的專供沙漠用的各種機動車。車輪胎如同一個大磨盤,個兒高的人站在它麵前,也要矮半截子。他們一天睡覺在車上,工作在車上,今天這兒明天那兒,是一個隨時可以轉移的活動營地呢。

我在這個營地裏,結識了許多年輕的小哥兒們。不,這兒壓根兒沒有姑娘,這兒不是姑娘們生存的世界,純粹是一個男人世界。

我約摸估算,這兒共有一百四十條男子漢,因為全部是男性公民,大家戲謔地稱這兒是“男人國”。哦,並不是所有人都成為“男人國”的人選。他們全都是人叢裏的尖子,一個賽過一個,一個比一個漂亮而又健壯如牛犢。我敢說,無論把哪個拉出來,都是好樣兒的,會惹姑娘們動心的。

“男兒國酋長”,名叫蒿忠信。

我第一眼看見他的當兒,覺得他帶點女人氣,臉紅撲撲的,靦靦腆腆,見人搭話,有三分羞澀。可是,我完全判斷錯□,當他扭轉車軲轆般的身子發號施令的時候,聲音像洪鍾般大,口氣堅決果斷,剛嚴硬正,說一不二,沒有絲毫商量的餘地,儼然一副大將風度。而且,他說完話還帶著話把把:“看我不宰了你……”我見跟前那個小夥有些怕他,咂咂舌頭,扭身跑開了。

蒿忠信“酋長”體魄是橫向的,寬寬的肩膀,胸脯鼓鼓的,好像身子裏裝著一團火,隨時都會噴發出來似的。他那寬厚的肩膀,笑起來直抖,他那紅臉膛,即使在訓人時也很可愛。和這位“男兒國酋長”在一起,你既感到有一種無形的威懾力量,也感到猶如親兄弟般的溫存。不知是誰獨具慧眼,竟選中他來擔任挺進“死亡之海”的1830隊隊長。

一九八二年元月,中國石油部地球物理勘探局和美國地球物理服務公司(GSl),在北京簽訂了“中國西部塔裏木盆地地球物理勘探服務合同”。同年五月經對外經濟貿易部批準,合同正式生效。經過了周密的部署,嚴格的挑選,人員、儀器、裝備都已就緒,於是一九八三年五月,三個武裝嶄新的地震隊,從不同的角度強渡塔裏木河,闖入塔克拉瑪幹大沙漠,開始了史無前例的地球物理勘探活動。無疑,這是中華兒女的驕傲,是人類曆史上的壯舉!

蒿忠信所率領的1830沙漠隊,就是挺進大軍中的一支勁旅。

這些勇敢闖進“死亡之海”的公民,平均年齡還沒超過二十三歲。當他們第一次站在這洪荒大漠中,會有什麼樣的體驗呢?麵對凶悍冷酷的塔克拉瑪幹,他們將要經受許多想象到和難以想象到的磨難啊!

他們來了,義無反顧地來了!他們要和死海較量較量,他們挑戰了!

塔克拉瑪幹沙漠是風的世界,風塑造著沙質地麵的形態。風像惡魔一樣蹂躪著沙漠,想把它揉搓成什麼模樣,就是什麼模樣。風是猖狂的,無情的,肆虐起來可以推倒一切,又可以創造一切。這時,呈現在我們眼前的是風塑造的高達二三百米的新月形沙丘、沙鏈,間或還能看見有魚鱗狀的、穹窿狀的、蜂窩狀的、金字塔狀的……真是千奇百怪,無可言狀,但是轉瞬間,黑色的風暴一來,這一切全都掃蕩一空,又會出現別樣的形狀。

剽悍的沙漠“酋長”蒿忠信最惱火風。

遇到七八級狂風刮過來的時候,他總是無可奈何地攥緊拳頭,在空中揮舞,急得直跺腳。大風一起,漫天沙塵飛卷而來,霎時攪得天昏地暗,混沌一片,攪得你什麼也幹不成,隻得停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