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奘大師稱:此乃“人形無跡”之地也我望著黃沙漫漫的塔克拉瑪幹,心裏不由得尋思起來,這大約是世界上距離海洋最遙遠的地方了,世界上再也沒有比這片浩瀚的沙漠更幹旱、更冷酷、更無情、更可怕的了。不然,人們為什麼給他起了別號叫“死亡之海”呢?
也許因為這兒被“死神”統治著,顯得異常神秘莫測,才使那些探險家心神向往,因而鋌而走險。我想起在塔裏木盆地有許多“駱駝客”的傳說,他們長年奔波在戈壁荒漠上,可以說是最富有經驗的跋涉者。但是,當他們進入“死亡之海”的時候,啟程前卻要沐浴再三,虔誠膜拜,祈求神靈保佑,然後才提心吊膽地牽上駱駝,踏上前途難卜的風險的征途。
哦,“死亡之海”吞食了多少強悍的駱駝客,又有多少駱駝客平安返回家園?這是進去出不來的地方啊!駱駝客的親人們望眼欲穿,過些年才在“死海”邊緣找回來一堆白骨……
晉代著名的佛學家法顯,曾率領虔誠的弟子們去天竺求佛,途經“死亡之海”時,信徒經過苦熬苦鬥,結果全部喪生,隻剩下他一人,不得不改道潛行。
英國著名的探險家斯坦因,曾率隊去古城樓蘭考古,途中隨員一個個死去,連駱駝也經受不住幹旱的煎熬而倒斃沙海,也隻剩下他孤身一人,倉皇地逃離了“死海”……
在眾多的古書記載和傳說裏,無一不把塔克拉瑪幹沙漠描畫得異常恐怖,淒淒慘慘,是讓人望而卻步的“死神”之所。
我國著名的法師玄奘,算是一位艱苦卓絕的旅行家。他曆盡千辛萬苦,從西天取經回來,沿著“死亡之海”南沿東行,途經絕精國(民豐)、折摩馱那國(且末)和納縛波國(樓蘭)等地。在《大唐西域記》這本大書裏,有這樣的記載:
“從此東行,入大流沙(即塔克拉瑪幹)。沙則流漫,聚散隨風,人形無跡,遂多迷路。四遠茫茫,莫知所指,是以往來者聚遺骸以記之。乏水草,多熱風。風起則人畜昏迷,因已成病。時聞歌嘯,或聞號哭,視聽之間,況然不知所至,由此屢有喪亡,蓋鬼魅之所致也……”
玄奘大師的描述頗有道理,即使你今天來到這裏也能體味到這是一幅何等真實的圖畫哪!不過,大師所說鬼蜮魑魅作祟,發出歌唱長嘯或哀號啼哭的聲音,莫不是沙塵黑風釀成的狂亂無章的交響樂吧!
“我們就是要在這裏搏一搏!試活試活麼!”
我們野外的石油勘探者,總是那麼神出鬼沒,時常在荒僻的戈壁荒漠中顛騰,鑽進去鑽出來。現臨二十世紀八十年代,他們竟然闖進“死亡之海”裏來了,而且要運用現代化裝備把“死亡之海”解剖一番,好大的膽量嗬!
即使有現代化裝備能和“死亡之海”相對抗嗎?難道他們不曉得這兒“人行無跡”?他們不曉得這兒有“惡鬼熱風”?千古以來,這兒便是“死神”的天下,難道他們就不怕死?不怕被吞掉?他們能在這兒站住腳麼?
“我們就是要在這裏搏一搏!試活試活麼!”
這是不到二十歲的勘探隊員張建新,突然嘴裏蹦出來的一句話!
他平時很少言語,和人搭話也是低著頭兒,這時冒出這句話,使我不由得驚訝起來。我看他個兒不高,長著白淨的臉蛋兒,大漠的熱風似也沒把他的臉蛋改變一下呢!他弓著腰,不吭不聲地快速地,拿著地震需用的放線架正在來回穿線。他十六歲上就遠離江蘇水鄉,采用硬纏軟磨的方法,參加了1830沙漠隊,大約他是被接收的最年少的人了。就是他,竟然追隨大隊伍一起,也昂首闊步地跨入“死亡之海”。看起來是一個靦靦腆腆的小家夥,沒想到心裏還憋著股英雄勁兒!
就是說,張建新在“死亡之海”中已度過了稚氣的少年時代,又勇敢地跨入自己的選齡年。但是,他畢竟是個娃娃嘛,嬌嫩的身子怎麼經受得住那大漠的獵獵狂風,那暴烈的熱浪的炙烤?他在那茫茫沙海裏迷過路吧?那“死神”不是時刻在沙丘上窺伺著他麼?顯然,他對這一切毫不在乎似的,而且已在“死神”眼前活蹦亂跳了三年。
三年,不算短,他吃過苦受過罪,他也毫不介意地樂嗬嗬地,撒腿在大漠上放線、鑽井,在大漠上抱著爆炸機跳躍、放小炮。如今,他已成為儀器修理的小行家,什麼充電機、爆炸機,什麼小炮儀器、電纜線、大線小線、儀表……
“這孩子腦瓜機靈,愛鼓搗!”這兒的指揮蒿忠信毫不掩飾地稱讚他:“沙漠隊現在還離不開他呢,他擔任了儀修組長。是自學成材的呀!”
你簡直難以相信,張建新,小小的年紀,竟然巍然挺立在“死亡之海”之中,根本就沒有把“死神”放在眼裏。我這才發現,他為什麼說“要在這兒搏一搏”的時候,那麼輕鬆自在了。和這個小娃娃在一起,你會覺得“死亡之海”不再是那麼嚇人,甚至覺得塔克拉瑪幹沙漠的景觀也變得可愛了。
我在這裏還認識了個孤兒,叫郭文福。
他是四川銅梁縣長登村人,從小失去雙親,孤身一人四處流浪,最後落腳在塔克拉瑪幹。他很鍾情自己的機修活路,達到了酷愛的程度。也許,人要對喜歡的事物產生了強烈的愛,便會產生一個個奇跡。再難修的機件,即使不熟悉的進口機器在他手裏,似乎都變得容易了,再艱險困苦的工作環境,也不在話下了。
他幹起活來,專注入神。我走進他的野外機修車廂裏,他正在默默地操作老虎鉗,修理一個部件,一直等他幹完活,接著又拿起一個部件,轉動起小圓車。哦,這個瘦削的黑臉漢子,幹活兒都迷住心竅了。等我和他一搭話,他醒悟過來似的,抬頭笑了笑。此後,我才了解他是個挺熱情的人。
他告訴我說:“我對這兒有感情,和大夥混得和親弟兄一樣!”
“我對這兒有感情!”這就是說,郭文福喜歡上了塔克拉瑪幹,喜歡和他共同鏖戰的弟兄們。看樣子,他的脾氣有些孤僻,他卻在這兒感到人與人之間的溫暖的友情,那和大沙漠外麵是不一樣的。是的,在塔克拉瑪幹沙漠,人際關係沒有外麵那般錯綜複雜,感情都很真摯親密,互敬互愛互助,異常艱險困苦的生活環境把人們的命運緊緊聯結在了一起,為祖國尋找石油熱源的目標把人們的感情揉成了一團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