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父親那朦朧的麵影(1 / 2)

人生命運蹉跎,我生下來就被賣了,一輩子也沒有見過父親,這是我終生無法彌補的遺憾。每每回想起來,我的心不由地顫抖。

我的家境貧寒,窮得叮當響。大約,我從母親肚裏降臨人世剛剛滿月時,父親就佝僂著身子,強忍著內心的悲痛,把我從母親懷裏搶過來,不管母親搶天撲地,舍不得她身上這塊心頭肉,父親卻硬著頭皮,抱著我走出小村閻家堡,步行三四裏地,放進了雲陽鎮一戶杜姓人家裏。我毫不知曉,父親和杜家是如何交易的,也許事前已經談妥,反正父親已把我賣了,自此往後我給杜家為兒了。骨肉分離,想來父親是難以割舍的,那有什麼法子,我生下來就是多餘的,已是劉家第五胎兒了。

後來,我才知道母親還生了第九胎。九弟和我的命運相似,也是剛剛滿月,便被父親如法炮製,賣給雲陽鎮一戶姓張的人家為兒了。我思摸,當時兵荒馬亂,家庭困頓不堪,實在養不活這一堆孩兒,父親在萬般無奈下才把我和九弟賣給外姓人的吧。其中,我三哥十三四歲,也被過繼給了三原縣一戶人家,他後來逃跑投奔了紅軍。家中其他弟兄,日子也過得恓惶。大哥為躲抓壯丁,出外流浪,僥幸參加了八路軍。二哥自小被送到鎮上店鋪當相公。四哥四處尋門樓打短工。六弟背上插上幹草也賣不出去,長大了在鎮上擺小攤為生。七弟,在好心的五媽門下棲居過活。八弟早亡。看看我這一大家的人四分五裂、七零八落,竟被貧窮逼到無法維係生存的地步。

因此,我想到這些就更加理解父親當時的處境,隻要家裏能養活得起,怎能忍心出賣他的親骨肉呢!

記得,我七歲在雲陽鎮上小學的時候,隱隱約約地聽見幾個學生在我背後指戳嘀咕:“他不是杜家的娃,是抱來的野娃!”我聽後並沒有介意,也許是耍笑我哩吧。又有一次,我放學走在街西的時候,一個小學生猛然捅了我一下,指著站在一棵老槐樹底下一個大人說:“他就是你大!”我愣怔了,看見眼前這個大人個頭挺高,穿著一身鄉下人的對襟黑衣衫,低下黑紅瘦削的臉膛,眨巴著眼睛癡呆地似笑非笑地瞅著我,我從來未見過這個陌生人,他怎麼可能是我爸呢。又是耍笑我哩吧,我掉頭跑進杜家門樓裏去了。如果是真的話,這就是我童年留下的惟一一次關於父親朦朧的記憶。

後來,我十二歲離家出走,偷偷加入了孩子流亡劇團。恰巧,在延安南門外遇上了我的大哥,他當時在八路軍機關當夥夫,是他突然認出了我,才喊著和我相認,他一五一十地訴說了我被賣的身世,和家庭父母弟兄的情況。他還說父親雖然賣了我,卻很心疼我,每次鎮上逢集,都要站在人堆中或老槐樹下,等著看看我放學回來的模樣。我這才驀然醒悟,原來那個小學生指著給我看的那個高個大人真格是我親親的親爸呀!自此以後,兒時見到父親的模糊的麵影時常在腦海裏閃現,有時還伴著淚水進入夢中。我想,那時隻要父親肯喊我一聲,我會毫不猶豫地撲進父親懷裏去的。可是按鄉俗一賣出去的孩兒不許親人去認的,這也是為啥爸爸瞅著我時有那種奇怪的癡呆地似笑非笑的表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