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春雨霏霏(1 / 1)

我長久地佇立在圪背嶺的山塬上,陷入沉思。

毛毛細雨霏霏地下著,落在臉上和手上怪癢癢的。

我驚喜地發現,春天來了,搭眼望去,前麵小山牽大山,小溝掛大溝,真是千溝萬壑像黃河的浪濤一般,向著水濛濛的天際奔騰而去。此刻,高原顯得多麼雄麗壯觀!

我的四周靜悄悄的,沒有狗叫,沒有一點聲息,間或隻見一隻矯健的雄鷹,忽而竄上,忽而竄下,在高空來回盤旋。

嗬,雄鷹,你轉動著睿智的眼睛尋覓著什麼?莫不是你也在尋找圪背嶺,莫不是你也想瞻仰那留在人間的一塊小小的勝跡麼!

清明節那天,我和許多士兵與將軍們,在黃龍山參加“瓦子街戰役烈士紀念碑”揭幕式。聽人說:“彭老總的指揮所就安在圪背嶺上!”我一陣疑惑,我也是宜川—瓦子街戰役的參加者,怎麼不知曉彭大將軍的指揮所在哪兒?於是,舉行了隆重的紀念儀式,給烈士墓栽種了幾棵鬆柏,我就尋找去了。

圪背嶺在哪兒?

我冒雨鑽進宜川深山溝裏,爬了個慢坡,拐上了黃土高原。來回尋了好一陣子,也見不到一個村寨。

最後在一條荒僻的大溝逽畔上,才看見幾孔黑窟窿山窯。我跨溝下坡,虔敬地走了進去,山窯裏什麼也沒有,沒有修飾,沒有遮攔,沒有彭老總留下的一點痕跡,一點也沒有……

這就是彭老總四十年前的指揮所麼?他就是在這幾孔黑窟窿山窯裏指揮千軍萬馬麼?

這兒的確很僻很背,就像它的名兒一樣。山窯下麵,是一眼望不透的萬丈深溝,野酸棗樹和無名灌木叢交錯其間,蔥蔥蘢蘢。山窯旁邊,住著幾戶農家。

嗬,從這兒望出去,好開闊的高原,凸凹不平的山澗峁岔像蜘蛛網似的伸向遠處。前麵,那突起的一汪綠色可是宜川城?那長長的溝道可是瓦子街麼?

——也是這樣一個春雨霏霏的時節,一陣陣山風刮過,春雨忽而轉換成了雪花,紛紛揚揚地下著。戰士們踩著泥濘的山路,直向鐵籠灣開進。圍、截、堵、殲。敵人按照彭老總的指揮,被牽著鼻子壓縮在喬兒溝、任家灣的狹小地帶,隻有束手待斃了。拂曉,幾顆手榴彈劃破長空,一場真正的刺刀見紅的肉搏戰打響了。十裏瓦子街,完全陷入了血海煙霧之中。

此時此刻,我仿佛看見彭老總偉岸的身影,大步從山窯裏跨出來,緊繃著嘴巴,雙目炯炯地注視著遠方。我又仿佛聽見他的吼聲:“我們戰士吃的是豆(囫圇玉米豆),灑在戰場上的是血呀……”

我來到了圪背嶺的逽畔上,發現有一棵蒼勁的杏樹,樹冠高聳,樹身粗壯,枝葉婆娑,在風雨中愈顯鮮綠,突兀地挺立在山塬上。噢,也許彭德懷元帥曾經出現在這兒,他不正在用那副大大的望遠鏡巡視瓦子街戰地麼!一場決戰,扭轉了乾坤,開始了大西北的大進軍!

我癡想,彭老總還站在這棵老杏樹下麵,我該給他捧上一壺酒,好讓這位戰功赫赫的元帥喘息一會兒,好讓他那顆憂國憂民的心得到一些慰藉。

可是,彭老總的身影悄然隨著霏霏春雨飄走了,飄走了。

山野裏回蕩著我的喊聲:

圪背嶺啊圪背嶺,彭老總在哪兒在哪兒……

一九八九年十月五日於西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