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入臘月,到了開始殺年豬的時候。那時家家戶戶都養豬,日子窮的年代,年年靠養頭肥豬來過日子,年臘月賣了,給孩子們做件新衣服,置辦點年貨,還得省下下點錢來供孩子上學。後來經濟寬裕了,人們的物質生活也有了很大的提高,過年時殺頭豬來吃,也就成稀鬆平常之事了。
殺年豬的地方,自然在巷子裏。提起殺豬,人們心目中的屠夫,一定是一個身強力壯的彪形大漢。可在我們村裏殺豬的,卻是一個地道的村婦,鄉鄰們也給她冠了一個美名“劉屠夫”。劉屠夫的爹是屠夫,專門在鎮子上殺豬賣肉的,她從小給爹打下手,竟也學會了屠宰手藝,嫁到我們村後,居然也拎刀上陣,承擔起了村裏殺年豬的重任。當然她也是掙錢的,殺一頭豬十元,外加一副豬水腸。給她幫忙的是她十幾歲的小兒子,估計將來也會子承母業,這家族的傳統,也是一筆不菲的財富呢。
殺豬的時候,巷子裏就圍滿了人,個個人臉上都笑逐顏開。不過我天生膽小,那血淋淋的場麵是不敢去看的,聽到豬們那一聲聲絕望的長嚎,我的心都在打顫。但豬殺了清洗幹淨,媽媽吆喝著讓我去拉肉的時侯,我還是很興奮,吃著那香噴噴的豬肉,心裏也沒有負罪感。也許,這就是人的兩麵性吧。
一年一年,村裏的人生活都富裕了,不愁吃不愁穿,家家戶戶都翻新了房子,修了敞亮的大鐵門,巷子舊貌換新顏,也顯得精氣十足。
一年一年,村裏的男人都出去打工了,莊稼地裏那點微薄的收入,已經遠遠不夠越來越多的物質需求,隻有掙來一疊疊新展展的票子,人們的臉上才有滿足的笑容。
一年一年,村裏的老人都漸漸少了,人活一輩子總有落葉歸根的時候,一聲聲悠長的嗩呐聲在巷子裏響起,一個一個故去的親人被裝進紅木棺材裏,順著長長的巷子抬到墳地上,從此,村子裏的大槐樹下,就少了一個蹣跚的身影。
一年一年,當年的孩子們都長大了,他們或考上大學,飛上枝頭成了鳳凰,或出外打工,寄居在異鄉的城市裏,用自己的辛苦和努力,打拚下一片天地,成了城市的邊緣人,寧可在外受苦,也不再回到那個貧瘠的村子裏,像父輩一樣過土裏刨食的生活。
一年一年,村子開始慢慢安靜了,更多的人把院門一鎖,去外麵打工討生活了。種一年莊稼才收入幾千塊錢,不如兩口子出去打工,辛苦地幹,一年掙個三五萬,還得給兒子在城裏買樓房呢,現在娶個媳婦,女孩挑三揀四的,條件高著呢。
村裏大部分的土地流轉了,一畝地每年八百塊,村裏上點年紀的老人雖然不樂意,可上麵的政策,也隻能執行,盡管舍不得種了幾十年的莊稼,也隻能無可奈何地接受,再說家裏也缺勞動力,孩子們都去外麵安家落戶了,就剩老兩口,把剩下的幾畝地對湊著種種,安度晚年吧。
沒種的地,缺少草料,牛羊也不能飼養了,都賣了,一個個院子裏死氣沉沉的,失去了曾經的活力。家家戶戶院門外的牛羊柵欄裏空蕩蕩的,曾經熱鬧的巷子,一片死寂。
村莊老了,如同村口的那棵老槐樹,靜靜地立在那裏,曆經歲月的滄桑,風雨的洗禮,從繁華走向沉寂,那百般滋味,也許隻有曾在這裏生活過的人才能懂。
小巷,我來了,你卻空了,沉默了。空蕩蕩的巷子裏,再也聽不到昔日歡樂的笑聲,看不到昔日忙碌的身影。一個一個緊閉的大門,鏽跡斑斑的鐵鎖,鎖住了一段流水的光陰。
小巷,我走了,靜靜地離開,回首,在一縷炊煙裏,回味曾經的幸福溫暖,老槐樹用慈愛的目光注視著我,如同村裏一個個留在記憶裏的老人。一片片黃葉從樹上飄下來,落在我心上,隱隱地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