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三章1(2 / 3)

畫竹子的枝椏,必須枝枝畫節,運筆要迅速,太遲緩,就會讓人看起來覺得了無生氣;用筆必須遒健圓勁,這樣,整竿竹子看起來才會栩栩如生。嫩枝必須畫得柔和婉順,節也要小;老枝要畫得挺拔有力,節要大;向下作遮蓋狀的竹枝要葉子多,昂然上舉的竹枝葉子要少;受風吹拂的竹子要畫出它的欹斜之狀,遭雨淋濕的竹子要畫成下垂之狀,這些都要畫出它們的神態。畫葉子要一抹而成,運筆越快越好,這樣才能畫出它的神韻,稍微慢一點,就會使葉子顯得呆板,失去氣勢。畫墨竹隻有畫葉子最難,下筆要有力,要幹淨利落,實按而虛起,要有破法、搭法,墨色要有濃有淡,這樣,葉子的老、嫩、反、正才能顯出鮮明的差異,讓人一目了然。關於畫葉,有人總結出了七大忌,它們是:一忌孤生,二忌並立,三忌如乂,四忌如井,五忌如手指,六忌粗如桃葉,七忌細如柳葉。避免了這七大忌諱,又要注意下麵四宜,它們是:雨中的葉子要畫成下垂狀,沾有夜露的葉子要畫得十分鮮潤,風中的葉子要畫成翻的,雪裏的葉子要畫出那遭雪壓後的形狀。關於畫葉,還有八法,一定要清楚地牢記,這八法是:老葉嫩葉要有區別,當太陽曬還是不當太陽曬要十分分明,春天的竹葉要畫成嫩葉而且要往上舉起,夏天裏的竹葉要畫得濃密而且要往下覆蓋,秋天的葉子要帶有蕭疏意態,冬天的葉子要顯出蒼老之形,風地中的葉子不能一字排開,雨裏的葉子沒有成人字形狀的。

畫墨竹的方法,雖然不止這幾個方麵,但老弟你天資聰穎,看了這些要點之後,一定能夠舉一反三。希望你多多練習,將來成為一個畫竹子的高手,那樣,我這個做哥哥的也能伴福沾恩,平添許多光彩了。

哥哥鄭板橋親筆。24儀真客舍寄內子

造物主對人,從來不能做到壽命與才幹並予,有才的多數壽短,命長的多數才薄

蒼頭至,知內弟之變,泫然久之。竊歎造物之生人,亦太酷矣。既賦其才,當永其年;既促其年,何必畀其才!顏淵短命,遺恨千秋。夫予之同學,共一十七人,而道德文章,能令我心折者,惟內弟一人耳。而今人間天上,覿麵無由,流水高山,知音誰屬?豈不痛哉!爰和淚率成挽聯十六字,曰:“愛君之才,悲君之命;先我而死,後我而生。”已遣鄭福送去,並送奠禮二十千。待設奠日,爾隻須備香燭往吊,不必再送禮敬。臨書惘然,不盡欲言。

〔釋義〕家仆來後,我知道了你弟弟去世的事,不禁潸然淚下,心情許久也無法平靜。

我真是感歎造物主造人,實在過於苛刻、嚴酷了。既然賦予了某個人非凡的才幹,就應該讓他長命百歲,壽終正寢;既然要讓他年青天亡,那又何必賦予他那樣非凡的才幹呢?顏淵短命,遺恨千秋啊!

我的同學一共有十七人,這些人中,品德高潔,文章優美,最能讓我心折的,就隻有你弟弟一人。現在居然已一個苟活於人間,一個仙遊於天上,再也無法聚首在一起了,流水高山,知音何在?想到這些,怎麼讓我能不恨極痛極啊!

剛才我和淚寫成了一首十六字的挽聯,我寫道;

愛君之才,悲君之命;

先我而死,後我而生。挽聯寫完,我已派鄭福送去,一並送去了奠儀二十千。

等到設奠的那天,你隻要帶香燭去吊唁就行了,不必再送禮金了。

獨身對信,不勝悵惘,要講的話很多,暫時就說了這些。25範縣署中寄郝表弟

墓地好,不如心地好

墓地風水,原屬堪輿家藉以惑人利己之言,不足取征者也。語雲:“墓地好,不如心地好。”苟子孫心地惡,祖宗雖葬好地,不興發;子孫心地好,祖宗雖葬惡地,亦得興發。故範文正公見五絕之地,不忍遺禍他人,安葬其父母,竟得飛黃騰達,位至宰相。足見好心地可以移轉惡風水。於其登山涉水,踏破鐵鞋,覓不到牛眠善地,不如清夜捫心,自省方寸間之心地,對於父母無愧怍,對於自己無暴棄,對於世人無欺詐,即可將父母之靈魂,安葬心田,其遺骸盡可隨意處置,但求入土為安。故先嚴先慈之遺柩,即葬於刹院寺老墳。貴莊舊有墓田一塊,先嚴生前滿擬購置,旋因田中有孤墳一座,不忍平人之塚,以作己塚,因是中止。然而此地既主出售,價值十二兩,又極克已,世人未和盡若先嚴,都存不忍鏟墓之心,必然貪廉爭購。至今未識有主與否。如未賣去,願出十二金得之,以作愚夫婦壽穴,留此孤墳一角,以作牛眠常伴。生前預結鬼鄰,死後不虞寂寞,亦屬狂生之韻事。當自撰碑記,刻石示子孫,於祭掃時,多備一份卮酒麥飯,奠此孤墳,永著為例,以竟先君仁厚之意。專此拜托,佇盼覆音。

〔釋義〕講墓地風水的好壞,那本來就是風水先生造謠惑眾,以便自己借此謀取利益的行為,根本上不足為憑。

俗話說得對:“墓地好,不如心地好。”假如子孫們心地極壞,那即使祖宗葬了一塊風水寶地,他們也不可能出人頭地,榮華富貴;倘若子孫們心地善良,那即使祖宗葬了一塊風水非常差的地,他們也有可能門庭興旺,家業發達。

因為把握了這一真理,所以,宋代的範仲淹看到一處祖宗葬在上麵就會使子孫們出現縊死、溺死、壓死、凍死、驚死五種非正常死亡的五絕之地時,由於不忍心遺禍於別人,就把自已的父母雙親安葬在這塊地上,沒有想到的是,他後來竟然飛黃騰達,青雲直上,做高官享厚祿,位至於宰相。從他的身上,就足以看出善良、美好的心地,可以動天地,驚鬼神,使風水不好轉化為風水無限好。

一個人與其跋山涉水,踏破鐵鞋去為埋葬父母尋找風水寶地,不如在清靜的夜晚,捫心自問,從根本上對自己一生的言行作些徹底的反省,如果覺得自己一生對父母親從來沒有違忤過,心中不感到慚愧;對自身也從來沒有自暴自棄過,一直在孜孜以求地尋覓人生真諦;一生之中從來沒有欺淩、敲詐過別人,秋毫無犯,那就無疑是一個有道德的人,可以將父母親的靈魂,安葬在自己純潔的心田,至於他們的遺體,我認為盡可以隨意埋在任何地方,隻要能達到入土為安這一終極目的就行。所以,我父母死後,我一直沒有尋找過什麼風水寶地,他們的棺槨,就埋在刹院寺的老墳地上。

你們莊裏有一塊墓田,我父親在世時本來作好了充分準備要將它買下,後麵因為這塊田土上有一座孤墳,我父親不忍心夷平他人墳墓來葬自己肉身,所以,後來沒能買成。然而,既然這塊地一定要出賣,價錢又隻有銀子十二兩,世上的人未必全像我父親那樣善良,都不忍心鏟平別人墳墓,到最後,一定會有很多人因為貪愛這塊地價格低廉,爭相購買,一隻是我直到如今還不知道這塊地到底賣掉了沒有,如果還沒有賣掉,我願意出十二兩銀子將它買下來,作為百年之後我們夫婦的長眠處所,那座孤墳我也不打算挖掉,準備讓它安存下來,成為我們夫婦將來長眠於此的常伴。我在生之前預先結下鬼鄰,死了之後,就不擔心寂寞淒冷了,這也算得上我這狂謬之人的一樁韻味盎然的趣事。

我還要自己撰寫、鏤刻好碑記,在碑記中告訴我的子子孫孫,逢年過節,在祭掃我們夫婦的墓時,要多備一份禮物——一杯酒,一碗飯,用以祭奠這座孤墳中的亡靈,這一舉措要永遠沿襲下去,成為子孫後代的家法之一,以盡先人們的仁慈淳厚之意。

專此拜托,切盼回音。26範縣署中寄郝表弟

做官不能讓我盡情豪飲,心裏極不快樂,才知古人不為五鬥米折腰,真有深刻原因在

範縣風俗惇厚,四民各安其業,不喜幹涉閑事,因此訟案稀少,衙署多暇。閑來惟有飲酒看花,醉後擊桌高歌,聲達戶外。一般皂隸聞之,鹹竊竊私相告語,謂主人殆其傎乎。語為雛婢所聞,奔告內子,旋來規勸日:“曆來隻有狂士狂生,未聞有狂官,請勿再萌故態,滋騰物議。”從此杯中物,必待黃昏退食,方得略飲三壺。受此壓製,殊令人不耐。繼思勸我少飲,是屬善意,遂與之相約,每晚罄十壺而後睡,次晨宿醒已解,從政自無妨礙矣。然而較之在焦山讀書時,每飯必得暢飲,其苦樂迥不相同,所以古人不肯為五鬥米折腰,良有以也。我今直視靴帽如桎梏,奈何?奈何?老表是我之酒友,惠然肯來,欣甚慰甚,當下榻相迎,共謀痛飲也。臨穎不勝佇望之至。

〔釋義〕範縣這個地方的民情風俗極為淳厚,老百姓們都能安居樂業,不喜歡管閑事,所以,這裏的官司也非常稀少,官衙閑暇頗多。

一閑下來,我就隻有飲酒、看花兩件事,飲酒多醉,醉後就擊桌高歌,聲震官衙四處。一些差役聽到後,都偷偷地私下議論我,說我有點神經錯亂。

這句話恰好被我們家的丫鬟聽到了,她於是跑進屋子,將它告訴了我妻子。我妻子聽了後,立即跑到衙門裏來規勸我,說:“從來都隻聽說過狂士狂生,沒有聽說過狂官,請你以後特別注意,切莫故態複萌,引人非議了。”

從此以後,一定要等到黃昏時刻,下班吃飯,才能夠略飲三壺薄酒。我受到這樣的拘束,非常難以忍受;反過來我又想,妻子勸說我少飲酒,完全是出於一片好心,所以,我與她商議出了一個條約:每天晚上,喝十壺酒後再睡,晚上雖然多喝一點,但到第二天酒已全醒,到衙門辦公事絕對不會出什麼問題。

縱然如此,比起我一個人在焦山讀書時,每餐飯都一定喝酒,中間的痛苦與快樂,已是迥然不同,由此,我想到了古人不肯為五鬥米折腰的事情,其中確實有著深刻的內涵呢。我現在覺得腳上穿的官靴,頭上戴的官帽,實在是捆縛我的鐵鐐枷鎖,使我無法自由活動,行吟嘯傲,難開心顏,怎麼辦?怎麼辦啊?

表弟你是我的酒友,肯惠臨寒舍,我頗為欣慰。我一定設榻相迎,與你好好痛飲一場,我在翹首企盼你的到來!27範縣署中覆郝表弟

滄海桑田,人事的變遷是沒有定則的

台駕不來,好音先至,亦足以稍慰予懷。墓田既被捷足者先得,誠屬愚兄疏忽之咎。至於該田風水,四麵環河,後靠土山,不待堪輿家言,一望而知為牛眠佳地。我本不信風水,自先父母安葬後,閱三年即登賢書,成進士,出宰此邑,殊令人不能不信風水之得力也。貴莊墓田,既為農家所得,至今仍事種植,固可設法收買。但田價須溢出兩倍,比較舊時價格,雖覺昂貴,然而物價早晚不同,何況相隔已閱十餘年。滄海桑田,變遷無定,漲價又屬居奇慣例。既目為奇貨而欲得之,三十六金自不能短其分毫。老表弟既有來範之約,請挈同田主偕來,當場敘券。倘田主吝惜川資,即煩老表與之立券交易,墊款容後歸趙。拜托拜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