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百花樓 故人訪(1 / 3)

傍晚時分,京城內頗負盛名的百花樓人來人往,熙熙攘攘,車水馬龍,川流不息,好一派繁榮景象。迎來的,送往的,絡繹不絕。公卿大臣一派富貴氣象,威儀自生,掀開車簾,馬車上踩著小廝邁步下來;販夫走卒之輩沿街叫賣,嗓門又尖又亮;醉漢步履趔趄,呼朋伴友,著前顧後,罵罵咧咧不休;門前倚著的姑娘一揮手絹,香風撲麵,一個媚眼斜飛出去,嬌滴滴一聲,“爺,來嘛~”直叫人酥了半邊身子,軟綿綿地走不動路…

百花樓,雕梁畫棟一座建築,白天歇業,晚上人潮漸長。每天日頭一落,鴇母就吩咐小廝點燃高懸在樓頂的八角紅燈籠。進來的,出去的,臉上似真似假都鍍上了一層紅光;失意的,得意的,下肚兩三盅黃湯,聽幾句吳儂軟語,摸一把芊芊細腰,也就都一副猴急模樣,看不出太大分別。總得來說,這裏是偏安一角溫柔鄉,讓人樂不思蜀;這裏也是陰暗潮濕,蟲豕遍地的骷髏巢,森涼徹骨。這裏屈辱與繁華並存,清高與下賤同在。這裏有夜晚的奢侈,糜爛,也伴隨著夜晚的恐懼,黑暗。

樓裏菜品三流,裝飾二流,姑娘小倌一流。嬌憨不已,風情惑人的撩得人心癢難耐;冷冷清清,雅致風範的進退有度。一朵解語花溫溫婉婉,一首琴曲千金來買。前院牡丹院花娘眾多,濃濃風塵味,胭脂香味,與美酒佳釀混雜成醉人芬芳,來客中大富大貴者比比皆是;後院芝蘭院取“芝蘭玉樹”之意,那裏則清淨的多。一幹小倌公子居住於此,來往多為身份不凡的貴人、女客,或品茗談天,或撫琴傾訴,也有動手動腳折騰不朽的,時不時傳出一兩聲吟哦。尚在稚齡的孌童個個粉雕玉琢,唇紅齒白,公子們一派風流,俊俏非凡。

錢和權的天堂,情和欲的釋放,絲竹陣陣勾人魂,嬌笑聲聲奪人魄。飛紗旖旎,幾室春光。

眨眼間,紅九已經在這個世界呆了八年了。隻一覺醒來,滄海桑田不再,物是人非。之前的名字已不可考,如今則是百花樓的少東家兼小龜奴。紅九的美人娘親紅姨,風情綽約,半老徐娘,年輕時也是京城紅的發燙的花魁人物,被一落魄書生甜言蜜語哄住,倒貼生下孩子後,書生一去不複返,紅姨自贖其身,機緣巧合接手百花樓成為鴇母,嚐遍人間冷暖,性情越發潑辣。紅姨說孩子無父,自己不得已為娼,已給母家丟臉,不能辱沒母姓,所以隨紅姨的藝名姓紅,叫紅九這麼一個不倫不類的名。

紅九是女兒身,因身在青樓,紅姨恐她碰上嫖客被人糟踐,自小充作男兒教養,一身小廝裝扮,瘦骨嶙峋身材板,臉雖玉雪可愛,每天總抹上薄薄一層畫眉的青黛,蠟黃青黑,生生將原來的七八分姿色打了個對折,猛一看一臉哭喪相,丟進人堆立馬找不見;又因年紀尚小,特征不好分辨,也無人注意這小小龜奴,平平安安長到現在。紅九一雙眼睛生的極好,大大的一對桃花眼,眼尾微微上挑,勾出一個惑人的弧度,睫毛纖長卷翹,忽閃忽閃,一顫一顫;黑亮亮,清淩淩,總是盛滿笑影,又時不時閃現狡黠的光,仔細看來,好像裏麵有幽深的漩渦,吸引人去探索。平日裏在大門上迎來送往的,紅九總佝僂著腰,一臉阿諛奉承的巴結樣,笑得諂媚,笑得勢利,嘴甜甜的恭維兩句,客人一高興一把賞錢灑下,討喜的吉利話更要快快的往外蹦。在這個命如草芥的年代,尊嚴,遠沒有一個饅頭來的實惠。

在這個世界,紅九有刀子嘴豆腐心的娘親,有百花樓這麼一個不像家的家。她在這裏感覺到溫暖,安逸,雖然每天都要為了活著付出百分之一百的努力—或者更確切說是掙紮,紅九心滿意足。至少每天有來處有去處,不再是無根的浮萍蓬草—風一吹就消散了,連個知道自己消失的人都沒有,頂多成為大眾茶餘飯後消遣的段子,比如“某某地新死了一個小乞丐”等等。有人心疼自己,會因為自己感到疼,這就夠了。紅九會豁出命來維護百花樓和百花樓裏的人。畢竟,那是她的家,和家人。

到了下半夜,人流漸漸稀少,紅九揉揉眼睛抬頭,天陰沉沉,一朵烏雲罩頂,打了個哈欠,伸個懶腰,入門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