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交涉，倒也沒怎麼被為難，當天下午紅九就被送了回去，當然，還帶著從禦前總管那敲詐的一匣子寶石花——顆顆精品，一個可換一三進大宅院，還得是依山傍水，富貴氣象那種。看著當差的小太監誠惶誠恐代總管大人奉上寶石，想象著康清那一張因為肉疼而扭曲的臉，紅九心內一陣舒爽，大概可以歸結為“知道你過得不好我就放心了”那一種變態心理吧。
回來的一路上小寶一路埋怨：“主子也太不曉事了些。不是說‘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麼，這倒好，一下子把天子跟前兒的人得罪的精光，回頭那起子奴才賣弄口舌起來。，尚且有的煩呢…。”
紅九在馬車上靜靜地合上眼，聽小寶繼續喋喋不休：“太監乃隱私之輩，近不得遠不得，宰相門前還七品官呢！主子不巴結就罷了，怎麼還好倒要，無事招惹那起子人作甚！”紅九心裏微暖，能有人時常這麼為自己費點心思，誠心誠意的，總算讓自己覺得世間還是有那麼些許人味。紅九睜開眼睛，睫毛翕動如蝶，眼神裏一片清明，而又顯得淡漠，小寶氣勢越來越弱，最後慢慢噤聲了。紅九撚起桌子上的綠豆糕，“今上並非無能之主。其次，他將百花樓交於我手，其實就是把京城內最大的暗樁交給了我。若結交天子近侍，那就算其心可誅了。想必今上也樂於看我得罪人，最後隻能僅僅依附唯一的靠山，不敢心存反意。陛下就是要我做孤臣，做一把刀柄握在他手裏的刀；被需要時，是最鋒利的，被遺棄時，是最無害的。這樣，你可明白？”
小寶眼裏的亮光漸漸被不可置信代替：“怎麼會這樣！陛下不是心悅主子麼？”
“傻子，且不提自古帝王皆無情，就算他真心悅與我，那裏頭摻雜了多少水分你可知道？”紅九吃完一塊糕點，覺得膩味的慌，邊擦手指邊道：“天下初定，今上要籠絡國公府勢必要選一位女子進宮侍奉，誰都無所謂，重要的是能把國公府跟天子綁在一條船上。選一個不討厭的女子不比選一個互不相識的要討喜的多。所以，你主子我這個流落在外的野種隻要被國公府認回，就身不由己了。還好，今上還剩那麼一點良心，倒叫我逃過一劫。”
小寶十分慌張：“如若國公府在起那缺德心思怎麼辦？本是他們對不住主子，如今還叫主子去填後宮那個萬人坑，”說著說著，越來越激憤，“呸，那起子賤人活該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小寶的小胸脯氣的一鼓一鼓的。
紅九抬手賞了他一個腦瓜嘣，“潑婦似的，哪學的？好好一帥小夥整天莽莽撞撞，還怎麼說媳婦？”
“主子！”小寶不好意思的撫著後腦勺，一點點紅從脖頸爬上耳梢。
“你放心，我省得。”紅九懶洋洋倚在靠背上，“我必不會讓他們如願的。真到那一步，就不知道他們是結親還是結仇了。當個禍國妖妃我怕是沒那個資質，但要把一個初初建立根基不穩的王朝的水攪渾，這個本事還是有的。懂得麼，所以他們不敢迫我太甚。光腳不怕穿鞋的，你我不必心虛。人本是軟的怕硬的，硬的怕橫的，橫的怕不要命的，你主子我在大人物之間找個夾縫苟且偷生也就罷了。”紅九說著說著，慢慢靜了下來。小寶回頭一看，正睡得香呢。取一件披風輕輕蓋在紅九身上，也靠著車廂合上了眼。
小寶就是當年紅九就得小乞丐。憫他年紀小，每日傍晚在百花樓後牆帶些剩菜剩飯與他。有時候是客人剩下的半隻雞，或者是半隻蹄髈，或者是幾個冷饅頭，或者是從公子姑娘那順來的一碟子糕餅點心。小寶總是睜著濕漉漉的眼睛，又黑又亮，眼神幹淨的很，出去第一次餓急了狼吞虎咽，其他日子總是安安靜靜，也無什麼過分的要求，吃幹抹淨道一聲謝，然後靜靜離去。風骨，是的，紅九眼睛微眯，從這個年幼的獨自離開的背影裏看到了風骨。再後來，紅九就把人收了，軟磨硬泡之下紅姨勉強同意養這麼一個閑人，算是充作紅小爺這個百花樓少東家的貼身小廝。
紅九更傾向於把小寶當做日行一善的結果。總的來說，這是個不討厭的孩子。可以算是涼薄世界裏的一點慰藉。
而後突逢大變，天翻地覆，這個孩子一直追隨左右，也許內心早把這個孩子充作自己人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