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無話。到了百花樓前，小寶先跳出馬車，又回身伸出一隻手扶紅九下來。樓裏未到開張時辰，但有不少人走了出來，聚在一處，嗡嗡鬧鬧，不知圍觀什麼稀罕事。
紅九心裏一緊，大步跨進人群。隻見房裏物什淩亂，地板上是斑斑血跡。床上趴著一人，滿身狼狽，裏衣上端的是鮮血淋漓，一道道鞭痕交織錯列，結成漁網一般的網格圖案，映襯著白皙的、瓷器一般的肌膚，有一種規則的怪異的美感。麵上青腫紫脹，嘴巴業已開裂，還往下滴著白色濁液，眼看著進氣多出氣少。紅九心內一股無名火起，眼裏不禁含了三分冰霜。
春風嬤嬤上前稟報：“柳絮公子昨夜接了兵部侍郎長子程公子。行內皆知程公子酷愛褻玩相公，喜用一些……”春風麵有難色，“小廝已去請葉郎中，隻是柳絮大約要休養一年半載了。”紅九心內一哂，問道：“昨夜柳絮接客前可將程大郎情況告知？”
“均已告知。主子定下的規矩，莫敢不從。”春風神色恭謹。
“為了財不要命的主，爺也不是第一次見。隻頭一回見這麼作死的。”紅九聲音冷下兩分，“既然舍命不舍財，就該早早報備一聲，遠遠離了我這地界是正經。”
紅九這般惱怒隻因不久定下了百花樓的規矩：凡公子姑娘陪客的，特殊癖好的客人單獨列出，對接了一回非死即傷的主兒，可拒接。百花樓開了經年，有專門收集達官貴人皇室貴族的性事癖好，喜歡什麼姿勢的，青睞什麼用具的，需要什麼標準的等等分門別類，一應俱全。行內皆知那程大郎不是個東西，喜虐待，手段狠毒，無所不用其極，人人避而遠之。誰知，唉！
這廂紅九心下惱恨，那邊小寶已預備了一盅糖水喂進柳絮嘴裏。柳絮是吃一口吐一口，紅九鬱燥更甚，“郎中怎地還不到？派人前去迎一迎！”又指揮著丫頭子扒了柳絮的衣裳，取來一盆熱水，給他擦拭身子。春風嬤嬤頗有眼色，不等紅九發話就驅散了人群。
這時一八九歲小童踉踉蹌蹌撲了進來，臉上淚珠漣漣，正是柳絮的小廝春喜。方才柳絮奄奄一息的模樣著實嚇壞了他，得命去請郎中幾乎腳不沾地就趕了回來。紅九把春喜叫出來，留郎中在內室診治，小寶一旁伺候筆墨。
春喜到室外撲通一聲跪倒在地，一個接一個磕頭，磕得地板“砰砰”作響，“主子菩薩心腸，可憐可憐公子罷，可憐可憐罷……”然後一行哭一行說倒是把來龍去脈說了個明白。
柳絮也是苦命人，心善溫軟。幼時喪父，母親改嫁後跟著繼父過活，繼父嗜賭如命，柳絮沒幾年就被繼父還了賭債填了火坑。柳絮不是他本名，隻是身世飄零，無根之人就起了這個應應景兒。前幾日母親偷偷送信，繼父有欠了一筆賭債，準備把小妹嫁於已年過五旬的老鰥夫。柳絮心內一急，竟直直吐了口血出來。當下心如死灰，走投無路時程大公子上門，他便一咬牙接了。
紅九心內氣急，但也知道“升米恩，鬥米仇”這個道理，並未做太多表示。春喜哭的上氣不接下氣，隻抱著紅九的小腿不撒手。紅九怒火熾熾，在自己得到足夠的尊嚴之時紅九從不吝嗇於給別人足夠的體麵，可若因此底線一次次被人打破，甚至被道德挾持，就是聖人也會發火！
紅九冷聲道：“爺我開的是窯子不是善堂，沒腦子的東西就得受點罪長長記性！”春喜打了一個寒噤，到底鬆開了手，隻縮在一旁哀哀地哭。
話雖如此，紅九到底還是心軟，也隻是說說罷了。想了一會兒，還是咽不下這口窩囊氣，程大郎這小王八蛋忒不是東西，借他兩個膽子敢在百花樓傷人！揮手招來一伶俐的小龜奴，如此這般如此這般吩咐一陣，那小子領命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