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宋朝的大奸——沒有“六賊之首”蔡京,北宋會死得晚些(1 / 3)

宋人羅大經《鶴林玉露》丙編卷之六載:“有士大夫於京師買一妾,自言是蔡太師府包子廚中人。一日,令其作包子,辭以不能。詰之曰:‘既是包子廚中人,何為不能作包子?’對曰:‘妾乃包子廚中縷蔥絲者也。’”

這個蔡太師,就是北宋末期的大臣蔡京。他畫好,詩好,字好,文章好。當然,誤國殃民,貪贓枉法,竊弄權柄,恣為奸利,也是“好”得不得了。好到極點,遂走向反麵。北宋王朝的徽宗趙佶,在位二十五年,經他四上四下的輔佐,最後,亡國了事。

我們在《水滸傳》,在《金瓶梅》,在《大宋宣和遺事》這三部古典白話小說裏,讀到了他。一般來講,曆史人物應該在史籍中存在著,一旦進入口述文學的話本範疇,被說話人予以演義,而且是三部書異口同聲地以他為主角,那麼,此人倘不是極好,便是極壞。這一點,隻有明朝的嚴嵩,堪與比擬。明萬曆年間,好幾出戲曲,如《丹心照》、《鳴鳳記》、《一捧雪》、《萬花樓》,都以嚴氏父子為戲劇主角,與蔡京所受到的待遇相似。一個,包括他的兒子蔡絛,成為平話醜類,一個,包括他的兒子嚴世蕃,成為舞台壞蛋,說明這班遭到萬民痛恨的人物,口誅之,筆伐之,猶不足以泄憤,於是,搬上舞台,演出書場,當活靶子讓眾人唾棄。

中國曆史上,凡權奸,無不巨貪,蔡如此,嚴亦如此,其實漢朝的梁冀,唐朝的元載,清朝的和珅,也是此等貨色。不過,梁冀,紈絝惡少,元載,稍解文墨,和珅,略知詩文,這幫貨色,權,唯恐攬得不大,錢,唯恐撈得不多,惡,唯恐做得不甚,罪,唯恐犯得不重,雖然在禍國殃民這一點上,他們是一脈相通的;但是,應該承認,蔡、嚴這兩位,一有文學才華,一具藝術稟賦。嚴嵩的詩,一部《鈐山堂集》,寫得相當出色,而蔡京的詩、書、畫,則尤為精絕,遠高嚴嵩一頭。尤其他的字,無論古今,無不以“冠絕一時”,“鮮有儔匹”,“無人出其右者”對其評價。宋代書法,習慣稱“蘇、黃、米、蔡”,因為蔡太臭了,這個蔡,遂改為蔡襄。

在中國曆史上,作為文人,能夠像蔡京,像嚴嵩,把皇帝玩得團團轉,不是皇帝把他們耍了,而是他們把皇帝耍了,當數著這兩位大師了。嚴嵩耍嘉靖二十多年後,嘉靖終於還是將他拋棄了,蔡京耍徽宗一輩子,徽宗始終未覺悟,這又顯出蔡太師的非凡高明。一般來講,當文人遭遇帝王,不幸者多,幸者少。而蔡和嚴,則是幸中之幸,絕無僅有的幸運兒,這是不得不令人刮目相看的。所以,名列頂級害蟲的排行榜,成為綁在恥辱柱上的罪人的這兩位,千古以來,受到譴責和批判的同時,都少不了拉出他們的主子陪綁。

蔡京的故事尤其多一點,這個曾經擁有天大的權力,曾經貪下天大的財產,曾經陪著那個混賬帝王宋徽宗,將北宋王朝玩到亡國的,壞得不能再壞的敗類,最後的下場,卻是誰也無法想象得到,竟活活地被餓死掉了,這樣的一個離奇情節,著實匪夷所思。與羅大經這則隨筆所述及的,其侈靡豪富,其窮奢極欲,其享盡榮華富貴的一生,反差之強烈,對比之懸殊,令人咋舌。

這真讓人不得不信世間確有“因果報應”這一說了。

如果廚娘所言為實,可想而知,太師府的廚房裏,有縷蔥絲者,那也必有剝蒜頭者,摘韭菜者,切生薑者的各色人等。連料理佐料這般粗活,都如此專業化分工,以此類推,紅案白案,酒水小吃,鍋碗瓢勺,油鹽醬醋,更不知該有多少廚師、幫手、采買、雜工,在圍著他的這張嘴轉。即使當下一個五星級大飯店的餐飲部門,也未必細到連縷蔥絲都專人負責。由此可見,這位中國曆史上數得著的權奸,也是中國曆史上數得著的巨貪,在其當朝柄政,權傾天下,為非作惡,喪心病狂之際,那腐敗墮落,淫奢糜爛的程度,到了何等猖狂的地步。

一般來講,害蟲的出現,不奇怪,一人說了算的官僚政權,是毫無監督的專製統治,從來就是滋生貪官汙吏的土壤。而大的害蟲出現,還得要有一個縱容,支持,包庇,給他們撐開保護傘的最高統治者。沒有皇帝撐腰,無論梁冀、元載、蔡京、嚴嵩,還是和珅,都不可能一手遮天,囂張一世的。因此,隻要提起蔡京,就得涉及趙佶。而說到昏君宋徽宗,斷不了牽扯到奸臣蔡太師。他倆像一根線拴兩隻蜢蚱,難拆難分。

蔡京(1047—1126),福建仙遊人,字元長,他是中國曆史上任期最長的宰輔,四起四落,一直做到他七十七歲,最後一次致仕,其頭腦處於失靈狀態,其兩眼處於失明狀態,其雙耳處於失聰狀態,其腿腳處於失控狀態,基本上接近於植物人,他的皇上,那個可以說是比蔡京更嚴重的,是全方位處於失心狀態的趙佶,還百分之一千地倚重他,信賴他。哪怕您讓您兒子做具體事,您把握大局,朕就能絕對放心了。所以,這個攬權誤國的“粉麵奸臣”,得以成為徽宗朝“六賊”之首,得以將北宋王朝塞進棺材裏,不能不說這也是趙佶的“功勞”。一個完蛋的皇帝,找了一個壞蛋的首相,這就是北宋王朝落幕之前的最簡單的概括。

蔡京是王安石的鐵杆,他的紹述就是紹王安石之述,兼以挾私報複,無所不用其極。但他又是一個不擇手段的投機分子。“元祐更化”時,他力挺保守派司馬光廢免役法,獲重用,紹聖初,又力挺變法派章惇變行免役法,繼續獲重用,首鼠兩端,投機鑽營,是個被人不齒的機會主義分子。徽宗即位,因其名聲太臭,被劾削位,居杭州。適宦官童貫搜尋書畫珍奇南下,蔡京變著法兒籠絡這位內廷供奉,得以重新入相。從此,趙佶像吃了他的迷魂藥一樣,言出必從,計無不售。從此,無論蔡京如何打擊異己,排斥忠良,竊弄權柄,恣為奸利,宋徽宗總是寵信有加,不以為疑。

所以,朝廷中每一次的反蔡風潮掀起,宋徽宗雖然迫於情勢,不得不降黜一下,外放一下,以撫平民意,但總是很快地官複原職。從他登基的崇寧元年(1102),任蔡為尚書右仆射兼中書侍郎起,到靖康元年(1126)罷其官爵止,二十多年裏,趙佶四次罷免了他,又四次起用了他。最後,蔡京已近八十,耳背目昏,步履蹣跚,趙佶還倚重這個老年癡呆症患者,直到自己退位。

大觀元年(1107),他的老鄉,官居太廟齋郎的莆田人方軫,上《論蔡京疏》,當時,可謂轟動朝野,他雖為此付出沉痛的代價,在嶺南受罪近二十年,但對蔡京罪惡之聲討,最為揭底。雖然方軫行文稍有言過其實之處,但作者由於感情介入,不可能字斟句酌,後人也沒有權利要求其嚴謹準確。然而,你要是一個宋朝人,在鐵蹄壓境國亡家破之際,在貪瀆穢亂不可救藥之時,你會對這篇討伐王八蛋的文字,說聲不嗎?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中國人有許許多多的毛病和缺點,但痛恨敗家子,痛恨賣國賊,是千古一致的。

臣軫謹言:京睥睨社稷,內懷不道,效王莽自立為司空,效曹操自立為魏國公,視祖宗神靈為無物,玩陛下不啻若嬰兒,專以紹述熙豐之說為自媒之計。上以不孝劫持人主,下以謗訕詆誣恐嚇天下。交通閹寺,納結宮禁,蠧國用則若糞土,輕名器以市私恩,內而執政侍從,外而師臣監司,無非京之親戚門人。政事不合於天心,舉動必斂於民怨。尚書省元豐所造,京惡其地不利宰相,盡命毀之,是欲利陛下乎?是謂之紹述乎?京建四輔郡,屯兵數十萬,遣門人為四輔總管,又以宋喬年為京畿轉運,密諷兗州父老詣闕請登封,意在為京留守,乘輿一動,投閑竊發,呼吸群助,不知宗廟何所依倚乎?又建方田法欲擾百姓,而鹽法朝行夕改,鈔為故紙,鹽為棄物,號泣籲天,赴自縊者不知幾千萬人!元符末年,陛下嗣服,忠義之士投匭自見者無日無之。京分四等,黥配編置,不齒仕籍,則誰肯為陛下言哉?又遣子絛日與陛下遊戲,惟以花木禽鳥為獻,欲愚陛下,使不知天下治亂也。大臣保家族不敢議,小臣護寸祿不敢言。顛倒紀綱,恣意妄作,自古人臣之奸者,未有如京今日之甚者。陛下安可愛一國賊,而忘社稷生靈之重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