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春之聲(1 / 2)

在城市,春天的來臨通常是由氣象台預報員告訴我們的。而在農村,春天是隨著布穀鳥的叫聲而來,不打招呼,不請自到,甚至年意未盡,借著那黃得耀眼的迎春花,宣布她的光臨。因此,在我的家鄉長江流域一帶,隻要聽到布穀聲聲,便正式進入播種插秧的大忙季節。

當江南三月,斜風細雨、草長鶯飛、鳥語花香、盎然春意已經到了滿園春色關不住的程度,而華北平原也才不過柳枝初軟、麥地露綠、乍暖還寒、冷風料峭,剛剛走出隆冬而已。因此,帶來早春信息的布穀鳥,遠不如在南方那樣高聲朗氣、精神抖擻。但這最初的叫聲,意味著大地蘇醒、春事臨近。北方人家該把掛在倉房裏犁耙鋤耬摘下牆來,該把牲口棚裏堆積的廄肥運往地裏。盡管地頭上的殘雪仍星星點點在背陰的壟溝裏存留,河溝裏的殘冰還沒有完全融化在粼粼的碧水中,但這一聲聲布穀的提醒,莊稼人再也坐不住了。

是布穀鳥,把春天帶到蘇醒的大地上來。

在這個忙碌季節裏,人們聽慣了那悠揚而又從容、清脆而又嘹亮的鳴聲。多少年來,也可以說是多少輩來,播種的快樂、豐收的期待,都和這個鳥兒的名字聯係著的。就農民而言,再沒有比聽到它的鳴聲更為熟悉、更感親切的了。

許多鳥類以聲命名,而布穀鳥那既不聒噪也不媚俗,莊重尊嚴、高亢致遠的鳴聲,算是最為貼切、最具詩意的了。數十年來,我長時期在窮鄉僻壤、荒山野林被勞動改造。每年這個季節裏,總是能聽到它的鳴聲,然而,始終不曾見到它的真容。據說,這是一種學名叫大杜鵑的鳥,性情極為孤僻,通常離群索居,甚至求偶期間,雌雄也不共同生活。因此,城市中人,很難聆聽到這種大自然的真正天籟。必須要到遠離塵囂的田野,人跡罕至的山林,才能享受到如舒伯特《聽聽雲雀》的樂趣。

如果你走運,聽到的不是一隻,而是一對,像久別的親友在問候探詢,像相聚的情侶在和鳴對唱,此起彼伏,遠近呼應,這時候,春天,陽光的感受,土地,農忙的感受,“一年四季在於春”的感受就會更深刻。可如今,城市太大了,想走出五環、六環,這老腿老腳談何容易,若是打的專門去傾聽布穀鳥,豈不讓開車師傅笑死。於是這“布穀布穀”的春之聲,隻能是我的一份懷舊、一份憧憬了。

前兩天,一位在遠郊區縣租了農家小院埋頭寫作的朋友打來電話,談完正事以後,我忽然想起來,向他打聽:你那小村落,不就在燕山腳下嗎?應該聽到布穀鳥了吧?

他反問我,為什麼對這種鳥兒感興趣?我告訴他,正翻舊詩,恰巧讀到古代兩位詩人寫布穀的詩,一為杜甫的“布穀聲聲催春種”,一為陸遊的“布穀布穀解勸耕”。如果說雄雞報曉意味著一天開始,燕語呢喃意味著春天到來,那麼,布穀聲聲則意味著農忙開始。因此,布穀鳥固然屬於春天,同時又屬於農村、農民、農事,說它是莊稼人的鳥,是心中惦記著廣袤土地的鳥,不是什麼溢美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