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能是老了吧,見到年輕人高興。傍晚,24中學的孩子放學,喧嘩打鬧,擠滿整個街道。他們高大健美、自信、明朗,和29年前即改革開放之前的中學生氣質完全不一樣。這麼一種不猥瑣、不苟且的氣質也不同於我的同齡人。
我過去較少注意孩子們的身材和氣質。現今,當目睹一街的中學生川流而過的時候,感覺走過一支強悍的馬隊,一台時裝秀,一堆層層疊疊的未來的希望。
不期然想起毛澤東在莫斯科接見中國留學生時說過的話:“世界是你們的,也是我們的,但是歸根結底是你們的。你們青年人朝氣蓬勃,好像早晨八九點鍾的太陽……”
這是一段詩人的演講,精彩至極。毛澤東當年還不到60歲,是建國剛剛三年的新中國的領導人。他眼前是20多歲的、剛從戰火中鑽出來到蘇聯學習機械製造、化工、兵器技術的中國青年。詩人目睹此景,說“世界是你們的”,又說,也像對自己說“也是我們的”,然後毋庸置疑地說“但是歸根結底是你們的”。
這一段話如獨白、如詩篇,江河滔滔,“歸根結底”說得最好。毛澤東把青年人推到至為尊崇的地位——早上八九點鍾的太陽。
如果青年人不是早上八九點鍾的太陽,誰會是呢?如果社會要發展,人生有代謝,青年人不來當朝陽,世界何以為續呢?
上麵的議論是借毛澤東的名言來說青年人的“好”。好在哪兒?想一想,是他們的年齡;再一想,好年齡隻有接受好的教育才是真正的“好”,是大好。“形勢大好”,如此之謂也。
話反過來說,人生所謂不幸,無非不占有年齡優勢。而真正的不幸莫過於年輕卻得不到好的教育。
人活在不同的時代,即有不同的命運,而所謂教育也在人生中施展不同的效力。戰爭及動蕩年代,人生騰達無須學堂染指,搏命晉身,馬上封侯,愈無知愈勇敢,劉項原來不讀書。而進入一個和平的、發展的時代,享受全麵的、優質的教育幾乎成了完善人生的唯一路徑。這一條路徑寫著成功、都市化、社會保障、尊嚴以及文化。而如果一個貧困農民的孩子企圖不重複他父母的人生軌跡,就隻能靠教育,即考學來完成了。
人生之痛,不是年屆80尚未念清華之痛,也不是小兒無賴、死活不讀書之痛,是愛讀書、想讀書,又有本事考上大學卻因拿不起學費的輟學之痛,其實這也是民族與國家之痛。
誰能在這個節骨眼上幫這些考生一把,就給了他一生的光明。太陽雖然天天升起,當有人真心幫你從門外邁進門裏的時候,他才真正感到太陽的溫暖。
金錢在這裏因為助學而閃閃發光。
錢,在老百姓這裏叫錢,在經濟學讀本裏叫貨幣,在企業叫資金,在政府叫財政。它又叫罪惡淵藪,叫稻粱,叫紅包,叫預付款,叫意思意思,叫贓款,叫燙手山芋,叫鬼推磨之發動機,叫難倒好漢。不管叫什麼,用王朔的話說,“沒有它是萬萬不能的”。
貧困家庭的孩子基本見不到錢。在他們眼裏,錢就是未來和希望,是大學的殿堂,是琅琅書聲。貧困農村的孩子,上學放學看一眼圈裏的肥豬,眼裏放光。為什麼放光?城裏的人可能永遠不知道,此肥豬非彼肥豬,肥豬是他們的學費。因此,他們拎著盆放豬食的時候,順手撫摸“學費”身上的毛,盼它快長。他們見“學費”日漸壯碩,哼哼唧唧,不亦樂乎!如果肥豬病死,他們真正如喪考妣,大放悲聲,因為“學費”也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