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這篇文章收入上海的高中語文課本,是我剛剛聽到的。眼下我忙碌著一些無以名之的事務。比如,辦媳婦出院手續,同時謀劃如何把金魚從鞍山帶回沈陽,修改一首“主旋律”歌詞,用長途電話勸我媽我爸不要爭吵。剛才,我偷偷觀察一下沈陽今天的雨水,疏散如沉思般飄灑在水泥路上。這時,我想起關於《草》的約稿,寫一篇短文說它。

《草》寫的是草。寫的時候,我試圖把它寫成一篇奏鳴曲式的鋼琴小品。兩個動機交替出現,放在一個背景裏。比如:

A:“北地,當凍土顯露黑色,微微有一些潮濕……它出生的地方,是黑黑的,好像淚水盈滿了土地的眼眶。”

B:“柔軟像紙一樣的草,怎麼能鑽透泥土的封鎖……水洗過一樣的新鮮的草,怎樣度過漫長的冬天……草生出的時候,抱緊身體,宛如一根針……草是綠色的火,在風和雨水裏擴展,一叢一叢的,它們在不覺中連成一片。”

土地和草是交替行進的兩個音樂動機,它們對立——堅硬、封鎖——鑽透、抱緊、懇求——但相互不是敵人。我寫道:“土地哭了,為青草的生長。”然後說:“青草出生的土地,散發草的汗香。”兩個樂句在這裏彙合。

背景是生。

說青草,是說有關生的一切,這是背景。

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我期望的節奏是行進,速度均勻,不要停下來(不要解釋)。為了防止單調,讓草和土地交錯輝映。對惠特曼與齊白石的引文,也是為了行進,不讓文章停下來。也就是說,豐富與簡單是一體共生的。這個意思,在文章寫作中不容易說清,聽一首樂曲就很明白了。

為什麼寫這篇文章呢?每年春天,我都被初生的青草所感動,像我在文中說過的。它們並未在去年秋天死去,它們還活著。讚美草,就意味著讚美民主(像草一樣廣大、無法遏製)的力量,讚美生的力量,讚美卑微然而充沛的力量,讚美默然無聲的力量。這些力量如果用公共語言表述,可代指人民。而在更高的哲學意義上,它是生本身。

在寫作技巧方麵,我希望寫出語言的節奏感,即音樂性。語言深不可測的奧妙之一在其音樂性。它也是語言優美的含義之一。人不能糟踐語言,要珍惜它,小心地把它的美展示出來。

有人說,文章是不可解釋的。我對自己文章的解釋有可能是錯誤的。我用音樂的曲式來解釋寫作也仍然是一種比附,不一定準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