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今年秋天的一些事情(1 / 2)

百鳥公園的水泥路藏在綠樹後麵。我跑完步,光膀子落汗,對麵走來一老一小。

男孩四五歲,背小書包,故意在草叢裏走,又怕踩著什麼,躲閃。老太太領著他,胳膊伸出挺長。

“奶奶,”孩子說話,“奶奶,我不會飛,一飛就掉下來了。”

他在說飛。這是別人沒想過的事情。孩子總結不會飛的原因——飛然後掉下來了。他飛過,不像鳥兒飛得那麼遠。

早晨,穿一身幹淨衣服的孩子看見白雲朵朵,想到飛,從門口台階飛(跳)下去,摔倒。這就是“掉下來了”。

看到鳥飛之後,他想到自己缺少這樣一種能力。我最近從早到晚想的是跑的事兒,間或想錢,沒想飛。

“我為什麼不會飛呢?奶奶。”他們走近了,這麼迫急的話題從花瓣似的嘴唇間吐出時,讓人發笑。他奶奶眼看著路麵,隻答“唔”。

我想聽到孩子新的妙語,尾隨而走。奶奶發現了,站下,正視我,腳步加快。我看自己像不像一個壞蛋,汗在胸脯上流成串兒,邊擦邊流。短褲上半截洇成黑色,右手拎著背心,腳下是白棉線襪子和海爾斯牌紅色跑步鞋,壞蛋是這個樣子嗎?我繼續尾隨。

老太太背上孫子,小步跑起來。不能跟了,別摔著他們。“我不會飛,一飛就掉下來。”說得多好。我想起童年也有過這樣的想法,舉雨傘從煤棚往下跳。

今早起床,又想起那個孩子,頭發茂密,臉胖得使嘴唇突出,黑眸把眼眶占滿了,沒看見眼白。

臨摹宋人花卉

一天,我喝多了,醒得早,窗外還有星星。起來跑步。大凡醉酒的人醒得都早,都有負罪感,想幹點什麼免責。起床,奔遼寧大學。街上空無一人,掃街的亦在夢鄉。幾輛車開過,外地牌照。司機表情像傻子,像拚命回憶什麼事情,一宿沒睡的人都這樣兒。

街道也像沒醒。我來到遼大東門,麵對遼寧歌劇院那個門。牆、街道和白天不一樣,像在夢寐中,仿佛從它們身上踩過去都不會被發覺,讓人莫名地興奮,好像做賊的時候終於到了。我不知當一個什麼賊,一個繞操場跑圈的賊?

門沒開(三點半鍾),我把自行車靠在磚堆上,翻牆而入。裏麵——我說的裏麵是蕙星樓東邊的草地、操場、兩個足球門、籃球館、銀杏樹以及所有的樹,全靜靜悄悄。沒風,樹葉甚至不抖一下。一個人來到一個陌生的星球上,比如土衛六,不就這樣嗎?我跑的時候略有些不好意思。

看台“法學院”的牌子下麵有一行小字:“我不是不愛你CoCo”。操場北麵的大榆樹上掛著兩隻殘風箏,都是藍色。推鉛球的水泥地坪上用粉筆寫著:“周傑倫不如加菲貓”。雙杠長,麗根鐵管延伸50多米,而不是通常的三米。天空出現彩霞,沒想到遼大天空還有彩霞。彩霞——雖然是普通雲朵——被旭日像地角射燈一樣噴上光芒,如同50年代。樹木釋放帶苦味的氣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