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今年秋天的一些事情(2 / 2)

樹醒過來之後,校園有人走動,街上汽車鳴笛。空氣中的味道複雜了,炸油條味、塵土味,你覺得人走路和表情都給城市帶來一種氣味,包括衣服顏色的氣味。

操場多了一個跑步的人,近看,是遼歌的老關,他原來是舞劇《白毛女》中演大春的男一號。他腳步沉,我問:“你怎麼穿皮鞋跑步?”

他說:“剛從酒桌上下來。”

過一會兒,又來一人,化學係的老萬。他說:“這麼早就來了?”

我答:“早啥,昨晚就來了。”

“跑一宿?”老萬驚訝。

我跑了一圈到此,老萬還問:“跑一宿?怪不得你出這些汗!”

我點頭。

我三點半上街,看到了許多新鮮的東西,包括彩霞和一個人蹲著把一卷衣物塞進沒玻璃的窗戶裏,有一個人在馬路當中黃線上退行,邊走邊撒尿。他要把尿撒得像油漆線那麼直,那麼小心,像臨摹宋人花卉。

火車衝向溫柔落日

我到五愛市場買什麼東西,好像是車臣匪徒愛戴的那種黑毛線帽子,忘了。騎車回返,想,何不走一條新路?沈陽這麼大,餘生何時走完?走風雨壇街、西順城街、廣宜街——沈陽南北之道全稱街——小北關街、柳條湖街……約莫走十多公裏,被新開河攔住。這就是我的目的,看一直向北於何處見不到路。過橋,順河沿推車走,窄處扛車走,走過一個橋洞,實說,走過七八個橋洞。

橋洞上鋪鐵軌,通往某廠。我貼邊而過,身邊落日照水,頭頂車輪隆隆,水的光影在橋墩上晃,覺得美極了。問自己,是什麼使我審美?天空藍得有幾分幼稚,樹枝脫葉上紮,餘暉漂泊水上。這沒有什麼奇異。好看在於,橋把空間分割,形成天上地下,火車駛過,衝向溫柔的落日,建築和自然在此處相遇,意味難言。工字鋼灰漆的橋梁像放大的蛛網封鎖天空,而下有流水竟如鄉間。過橋洞,走進一處工地(過去的工地),滿目是生鏽的儲油罐、龍門吊車和舊鋼軌,隻是無人。我在這兒徜徉,像電影中被誘入騙局的人,馬上就有槍聲爆炸。啥也沒炸。在看這些設備的時候,覺得多麼空曠。這裏讓我不知看什麼,看油罐,還是看吊車?我把帽子摘下,攥在手裏——好像電影裏的人就是這樣。

往回走時,腦子裏突然冒出一個詞:工業。猶如我從來沒接觸過的詞,一個深奧的新詞。

工業——腦子想,並在嘴裏說這個詞的時候,蹬車子比平常快,齒輪、橡膠車胎這些東西都有了一個去處。小時候,我去看火車頭,站在月台上,袖子短到快要露肘,前襟縫兩個明兜裝滿石子,景仰火車。黑得冒油的火車頭噴出銀色煙團,滾滾不絕。它腳下紅漆的四個輪子被一根橫鐵掣拉,然後冒煙。那時想,全國白雲都從這個車頭噴出,流散各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