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妻子是一位教師,過去叫人民教師。該教師最近放假,把所能想到的家務活全幹了一遍,洗、涮、擦,隻差房子沒拆了重蓋一遍,然後看電視。

她看電視是這樣一種情形,即把所有的家務做完之後,陷入一種寂寞,精神分析學家稱之為“虛無”,而杜甫的表達方法乃為“此身飲罷無歸處,獨立蒼茫自詠詩”。吾妻不飲,亦不詠詩,隻好看電視。

而我關心的是另一件事,即人與信息之間的平衡問題。對一個工作著的人來說,假期成為信息的瀦留期。雖然從表麵上說假期是休息,是停止並封存慣常的信息流,並從中獲取解脫。事實上並非如此,當一個人為工作的信息所困的時候,是疲勞。同時,他要會依賴這些信息生活,並形成模式,即習慣。這就說明一個現象,為什麼有人不肯休息甚至退休,假日的時候有人一定要回到辦公室。當然你可以稱讚他很敬業,包括說他是一位令人尊敬的勞模。他要遵從慣有的信息處理模式,某些信息被停止輸入之後,現存的便無法處理,我稱之為“瀦留”,它們會發出解救的訊號。

從神經學來說,所謂信息不僅是工作資訊,如股市、政令或企業狀態信息,它包括色彩、線條、聲音,即大腦神經元接受處理的一切信號。如上街所行走的大街、公交車、辦公室與同事的麵孔,一個人對這些“無意義”的信息也會產生依賴性。這些按時輸入的信息一旦停下來,會使相應的神經處理係統因匱乏而發出質詢,這是寂寞產生的理由之一。對吾妻來說,這是看電視的理由之一,借此飼養那些缺少信息的饑餓神經。然而,電視對一個突然停止工作的人來說,傳播的仍然是一些“假信息”,除非它能真的模擬特定的辦公環境。

正像我猜到的,她打電話約一位同事來家裏傾談。她們交換著一些舊日的人和事,雖無新意,但彼此容光煥發。瀦留消失了,信息中心被暗示回到了慣常的狀態,可謂步入正軌。

這其實是我們生活的寫照。人們尋求喧囂,尋求清淨。但在我們的尋求之外,神經還有另一套饑餓與飽脹的機製,使人們無端地煩躁或空虛。在一個信息量越來越多的時代,浮躁是我們生活無法擺脫的伴生物,像呼吸空氣必須同時吸入二氧化硫一樣。浮躁是什麼?是信息多到大腦處理不了,是信息少到神經係統為之饑餓,還是迫使人們運用睡眠、酒精、唱歌、運動等方式在身心之間達成一種平衡?如果不平衡,就會寂寞、空虛、旅行、吵架、搓麻、飲酒,等等,簡而言之,浮躁,醫學上通常認為這是一種輕微的神經症,由過勞或過閑而誘發。天知道,在深山采藥的老農與瓦爾登湖隱居的梭倫怎樣應付自己的神經係統、對抗自己的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