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前看過一部電影——《拿破侖在奧斯特利茨》。片子氣勢宏大,熙熙攘攘地不斷打仗,沒怎麼看懂。有一個片段卻記得很清楚。

一場戰鬥後,已當了皇帝的拿破侖向母親抱怨:

“從小到大,您總在偏袒他。”

母親回答:“當媽媽的,自然偏袒不幸的孩子。”

拿破侖說的“他”是自己的弟弟。他母親說的“不幸”,是指他弟弟的殘疾。

在多子女家庭裏,幾乎每個孩子都抱怨過父母的偏袒之心,即使是受偏袒的孩子,也抱怨過父母偏袒別人。而父母從來不承認自己有過偏袒。他們也許忘記了手下的“不公平”,也許執著於一種觀念,譬如薄長厚幼。總之,在父母那裏有一個不可動搖的定律:弱小必應受珍憐,兄長理當吃苦。這道理到了孩子那裏根本說不通:憑什麼小就頻受眷顧?可以耍賴可以不講理?用WTO的話說:“國民待遇”必須公平。

人在孩提時代最執著於公平,從父母的“政策傾斜”上,已經隱約感到世間唯一的公平是不公平。

而人在長大之後,特別是忝為“父母大人”之後,才知老人的苦心。他們當年為什麼不承認偏袒?如今才知,所謂偏袒,隻是關注方式不同。做父母不同於作秀,對子女的愛,有些在明處,更多在暗中,並非哪一個子女對此都能察覺。這種愛,最後連父母也忘記了。來自父母的批評、建議包括指使的勞作,及至成年,已經說不上是偏袒他人的懲戒了。由此說,父母之愛如山間溪水,有平滑如鏡,有激流飛湍,對草、對石、對小小魚兒,則是一樣的清澈。

拿破侖的母親所宣稱的“偏袒”,是天下父母的“通病”。一個殘障的孩子生下來,是爹娘終生揮之不去的心病。為了讓這樣的孩子愉快些,父母甚至放棄在子女間實施的公平。在學校裏,同學們不理會“腿瘸”對一個孩子有哪些不妥,但父母深知。父母把他可能遇到的歧視、不便甚至將來就業擇偶的不足都擔待心中,視為自己的罪責,為之心傷。這也不是其他兒女所能體會的悲涼的心境。

在自然界,殘障的動物降生,麵臨的是生存原則的汰選,它們的父母對此沒有一絲憐憫。殘障意味著無數天敵的侵襲,而強壯才能保證種群的繁衍。動物冷血,是因為動物們還沒有具備嗬護弱小的能力和環境。

人之為人,是愛的基因在不同的階段複活於血液裏並遺傳下去。像功課,做兒女是一課,做父母是一課。有時候,在街上看到殘疾孩子,無論他在做什麼——走路、遊戲,包括乞討,我心裏想:可憐,世上隻有他們的父母愛他。這種愛如果來自不同方向,哪管是一點點,都讓他們受用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