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吹牛的極致(1 / 2)

在我所佩服的吹牛家中,首推德國的米希豪森。他是一位男爵,生於一七二〇年,在俄國軍隊服役時,曾和土耳其人打過仗。

吹牛應該算一項事業。人類產生了語言,特別是將語言運用於社會交往之後,吹牛這件事就很難避免了。用令人吃驚的描述把自己的能力與經曆渲染到離奇、怪誕甚至於悲壯的程度,叫作“吹”。而所吹之事遠離實際情形,便是“牛”了。吹牛令人厭惡。因為吹牛本身是對別人常識或智力的一種懷疑。吹牛者過於尊重自己之時,就輕慢了別人。但把牛吹得令人欣喜的人,就可以尊之為家。米希豪森正在此列。

下麵是米男爵的幾吹。

他去打獵,在森林中發現一隻毛皮絢麗的狐狸。用槍打可惜,老米退下子彈,將縫衣針按入槍膛,隻一槍就把該狐狸的長尾釘在樹上。他從容下馬,取鞭子抽狐狸。狐狸無計脫身又忍受不了疼痛,竟從皮囊裏飛跑而出。“就這樣,我得到了一張完整的狐狸皮筒子。”他自負地說。

獵人們聽到此招,無疑都要慚愧。

另一次,他和土耳其人作戰時,連人帶馬陷入泥塘,而且越陷越深。老米在絕望之中,生出智謀。他用腿夾緊馬肚子,然後扯住自己頭發,一使勁,連人帶馬拔出泥塘。這是名副其實的“自拔”。

魯迅先生說過有人拽著自己的頭發企圖離開地球,也許典出於此。

還有一次,他被惡狼所迫,麵對血盆大口,毅然將手伸進狼嘴。揪其肚腸一甩,像甩麵口袋一樣,使狼翻了一個個兒。狼的外皮變成了狼的內瓤兒,就沒法咬人了。

關於狼,米希豪森還吹過一牛。說他駕著馬車正在馳騁,一隻狼趁他不注意吞下了轅馬的後半身。觀者驚異於馬腿奔於前,狼腿疾馳於後的奇觀。當然米先生有辦法應付這種局麵,他用鞭子抽狼,狼吞掉轅馬之後,就成了駕車的轅馬,讓全城的人都開了眼界。

再一次,米先生偶遇瘋狗,逃竄時扔掉身上大衣,瘋狗咬住大衣不放。第二天,放在衣櫥裏的大衣瘋了,把屋裏弄得亂七八糟。老米拔槍連射之後,大衣仆地不起。

老米在森林裏見到一頭世上最美麗的梅花鹿,舉槍便射,奈何無彈。他把吃剩的櫻桃核壓入射擊,然而鹿已逃遁。第二年,米男爵發現一隻頭上長出一顆櫻桃樹的鹿,正在悠閑地吃草,而樹上的櫻桃鮮紅充盈。原來櫻桃核射人其頭,已開花結果。老米射殺此鹿,點起篝火,一邊啖烤肉,一邊吃櫻桃。“這種美味是你們永遠也享受不到的。”老米對聽他吹牛的人說。

如此等等,還有許多。

如果不從創作上考察,吹牛是什麼狀態呢?

吹牛是為了提升自己的尊嚴的一種精神曆險。吹牛者多數精神健全,他們當然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但吹起來就大義凜然了,豁出去,吹!頂多“去留肝膽兩昆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