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3章你來不來,他都在(1 / 2)

他佇立在寒風中,佇立在蒙特利爾街頭的寒風中,依然那樣風塵仆仆,那樣精神抖擻:稀散的花白頭發在風中飄舞,謝頂的前額在路燈照耀下格外光亮,深邃的目光注視著前方。他身著中國人熟悉的八路軍服裝,腳穿草鞋,外麵的白大褂敞開著,像風衣一樣飄逸著,快步流星,仿佛剛從手術台上下來,又要急匆匆奔向遠方。

盡管夜幕早已籠罩街頭,盡管街頭車水馬龍,人流熙攘,但是,這尊漢白玉塑像是那麼顯眼。在遠處,我們一眼就認出這是“白求恩”,我們心中早已熟知的“白求恩”。

白求恩同誌,讓你久等了。

不,是久仰了。我們萬裏而來,不和你見一麵,那是多麼的不敬,我們不能讓自己留下不可原諒的遺憾。別人可以不來,但是,中國醫生到了加拿大,到了蒙特利爾,不能不來。

我們一行人借著路燈,與“白求恩”合影留念,作心靈的祭拜。當我們離開時,回頭一望,“白求恩”依然站在路口繼續向前,心中不禁湧動出一股熱流。

盡管早已過了頂禮膜拜的年代,但是,我們那一代是被英雄故事熏陶出來的,心底裏總存著抹不掉的情結。一個外國人,不遠萬裏來到中國,把中國人民的解放事業當作他自己的事業,毫不利己,專門利人,對技術精益求精,對人民極端熱忱。這樣“一個高尚的人,一個純粹的人,一個有道德的人,一個脫離了低級趣味的人,一個有益於人民的人”,能不學習能不崇敬嗎?在中國人民心中,他就是“聖醫”。

說來奇怪,人的記憶猶如樹的年輪,一個時代刻下一圈,一圈又一圈,融入樹的骨子裏,成為樹幹不可分割的組成部分。歲月也罷,風雨也好,無法抹去這些印跡。白求恩之於我們這代人,無疑是這些年輪中最深刻、最耀眼的一道。

外麵,寒風裹著雪粒在大街上亂竄。遠處,夜行的車輛呼嘯而過。賓館內,暖氣很足,我和室友老衛穿著襯衣,翻著照片,有一句沒一句地聊著。

老衛翻看著相機裏的照片:“怎麼可以叫白求恩廣場呢?就這麼巴掌大地方。”

的確,這處名曰“白求恩廣場”,其實逼仄得很。它位於在聖凱瑟琳大街商業中心的繁華處,一塊籃球場大小的三角地,周邊被高樓圍著,幸好臨著馬路,敞開一片天空,讓“白求恩”昂首挺胸走在故鄉熙攘的人群中。

“一個人去世幾十年後,能在家鄉有一席之地,並有一個以他名字命名的廣場,樹立一尊塑像,這就足以說明家鄉對他曆史貢獻的褒獎。”在我有限知識裏,知道在加拿大,在街頭為一位曆史人物樹立塑像,需要經過專門委員會論證、民眾討論、議會通過,是一件煩瑣而慎重的事。塑像是1976年12月,由中國人民對外友好協會送給蒙特利爾市政府的。那時,中加剛剛建交,一個長期對共產黨抱有深深戒備的國度,盡管白求恩是加拿大人,但是要樹一尊共產黨員的像,需要多麼大的勇氣和力量。經過一番激烈的爭論,蒙特利爾市政府和民眾終於承認白求恩是一位“具有曆史意義的加拿大人”,高度評價“他在醫療和人類幸福的事業中所做出的努力”,同意在蒙特利爾主要大道最繁華之處,安放了這尊塑像。這在“冷戰”尚未結束的西方世界,所產生的震撼是可想而知的。

這種以石塑的方式講述一位外科大夫的傳奇故事,與其說是對白求恩的懷念與褒賞,還不如是對具有人類普遍意義的人道主義的讚賞。它的力量洞穿了時空的阻隔,跨越了意識形態的樊籬,讓人們在抗擊傷病麵前,來了一個兄弟般的擁抱。站在街頭的“白求恩”時刻都在默默提示人們,在這個充滿競爭、物欲橫流的世界裏,人與人之間的相互扶助,仍是必需的;救死扶傷,仍是最溫暖的人文關懷。

老衛望著窗外夜色,略有所思,喃喃自語:“是的,足夠了,多少英雄都化成了煙雲,而為醫療和人類幸福事業做出努力的人永遠為人們所記住。”

在加拿大,隨著歲月的推移,人們拂去蒙在白求恩臉上的意識形態麵紗,發現他身上閃耀的人性光芒。他堅毅、頑強,以生命和高超的醫術為正義而戰;他的真純、樂觀、風趣、善解人意、熱愛生活的人格魅力,深深感動了中國人,也深深感動了加拿大人。離蒙特利爾不遠,白求恩出生的小鎮格雷溫赫斯特,政府為他建起了紀念館,樹起了高大的塑像。不僅家鄉人以他為自豪,整個加拿大都以他為自豪。曾擔當過加拿大總督的伍冰枝女士在其專著《一個非凡的加拿大人:諾爾曼·白求恩》中深情評價:“在白求恩心中,個人感情永遠不是他最重要的部分,他是要將整個生命奉獻給一個更宏大的信仰。”她甚至以高山仰止的口吻說道:“如果愛上他,就好比愛上一個清教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