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正因為如此,於是我們看見了“白求恩”,卻無法走近他。也許他走得太快,步子太大,我們跟在後麵,怎麼也跟不上他。
繼而又想,如果沒有了領跑者,失去了信仰的根基,人不就連方向都沒有了,不就失去了向上向善的動力?活著,不就一塌糊塗了嗎?
走在摩肩接踵、燈火閃耀的大街上,盡管我仍感到臉上陣陣發熱,恍惚間,又回到了國內。記得2008年汶川大地震時,武漢中心醫院兩名年輕的醫生冒著生命,翻山越嶺到一個偏遠山村救助傷員,十多個小時不通音訊。千裏之外的我們守在電話機旁心急如焚,每一秒都是煎熬。等到他們安全回到醫療隊駐地,電話另一頭的我們癱坐椅上,半天挪不開步。那時,十萬醫務人員奔波在大地顫抖、亂石紛飛的山水間,日夜救治傷員。全國各地醫院騰出最好的病房,抽調最好的專家,救助來自災區的傷員,用最溫暖的愛嗬護傷員。那時,我們醫院收治了四十名傷員。醫務人員那種不計條件、不計報酬、人人爭相奉獻的精神,至今讓人想起,依然眼眶濕潤。為此,衛生部長高強飽含深情在《人民日報》上撰文《白衣戰士感動中國》。
當大地恢複平靜,生活恢複安寧,驀然間,人們發現:搶救危重病人可以幾天幾夜不合眼的大夫,也有牢騷滿腹時;坐門診看病人可以幾個小時不喝水不挪窩的醫生,也有不耐煩時;對病人仔細認真親切和藹的專家,也會有過度檢查開大處方不手軟時。
人們驚詫,這是怎麼啦?
在大災大難麵前的勇士,慈愛無疆的天使怎麼會變得如此世俗、如此陌生,與人們心目中醫生的形象,怎麼也對不上號。
是生活原本如此,還是“白求恩”已經走遠?是人性原本如此,還是人們硬往醫生脖子上套光環?
如果白求恩還健在的話,不知道他會做何感想。
多年來,我的心頭一直縈繞著一個百思不得其解的問題:為什麼人們總是把白求恩與“醫德高尚、醫技精湛”的醫生聯係起來?道德的意義僅止步於衛生行業之內。是“毫不利己、專門利人”旗幟樹得太高,讓人隻能仰望,還是人們認為醫生就應是“白求恩”?
老衛是臨床醫生出身,擅長按著“循證”的邏輯化繁為簡:“白求恩首先是個醫生,其次才是共產黨員。中國人記住他,因為他用高超的醫術救了許多中國人的命。毛澤東讚揚他,因為他幫助了中國革命,但白求恩不是一個職業革命家。如今人們紀念他,因為他以手術刀為工具,追求‘人類幸福的事業’,使其具有了世界意義和人類意義。”
加拿大曆史學家斯圖爾特長期從事白求恩研究,他曾對中國學者說過一段意味深長的話:“我們既不要創造一個英雄,也不要毀滅一個英雄。”英雄永遠是人類不可或缺的精神力量。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我想,明天早晨起床後,人們一定會發現大地一片白茫茫,野草葛藤都會被覆蓋在了大雪之下,但白求恩的塑像是不會被大雪覆蓋的,因為他站在高處,人們抬頭就可以望見他。
夜裏,我依稀聽見一個聲音在說:
“你來,他在;
你不來,他也在;
你來不來,他都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