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靜靜走在熙攘中(1 / 2)

如期而至的春雨如夢似霧地飄蕩在漢口的南京路上,街道兩邊的梧桐枝頭泛出毛茸茸的新綠,換了新裝的春天款款行進在都市裏,春光蕩漾在行人的臉上。

春天總是這樣安靜、溫暖、守時到來。

下班後,我走出醫院,沿著勝利街,從南京路出發,過三個街口,在黎黃陂路上左拐,不遠有一處三層紅磚黛瓦小樓。上年紀的老武漢都知道,那裏曾是名揚荊楚的“高氏醫院”。

如果時光倒轉20年或者再往前些年,人們幾乎每天都可以看到,小樓中走出一位個兒不高,戴著一副眼鏡,衣著整潔,烏黑短發的婦女,沿著這條路匆匆往南京路上的醫院趕,回來時一定是路燈昏朦欲睡,她也步履沉沉。如果是夜半三更她出現在這條路上,一定是另一個生命正掙紮在懸崖邊上,等她去救治。她一生都奔波在救人的路上。

若是平日,她走在路上,不斷會有人和她打招呼,叫“大姐”的有,叫“大媽”的有,叫“奶奶”的有,不同年齡的人對她有稱呼不同,深情、親切、敬重卻是一樣的。

40年時光,15000多個日夜,寒暑易節,家與醫院,兩點一線,風雨無阻,她像不遠處江漢關塔樓上的大鍾一樣守時、敬業、嚴謹。她純粹,純粹得隻是一個醫生。盡管她曾是全國人大代表、武漢市人大常委會副主任,但是一生都沒有放下過聽診器、手術刀。名利的紛爭,世俗的喧鬧,她充耳不聞,心靜止水。行醫就是她生活的全部,她的生活方式即是行醫,她的一生如一天一樣簡單:看病人,做手術。病人或家屬隨時能見到她;病人如有不舒服,她會隨時出現在病人床邊;如有什麼疑慮,她隨時解答。身份不同、地位不同的病人都有著相同的溫馨感受:讓高欣榮治病是一種享受。這樣一位把病人看得比自己重要的醫生,在病人心中,她的地位也就無人能取代。前幾天,我接待了一位首長。沒說上幾句話,首長自曝身世:“我是市二醫院出生的,高欣榮大夫接的生。”說話時,他一臉的自豪。

歲月已經遠去,路上的足跡早已嵌入泥土,曾經匆忙的身影早已模糊。對於武漢,高欣榮已經成為一段曆史,一種懷念,一個向往。

早些年,李先念夫人林佳媚每次回武漢都要拉著她的手,大姐長大姐短地聊個沒完沒了。王任重夫人肖慧納與她,既是醫患,更是姐妹。早在抗戰時期的重慶,她為郭沫若夫人於立群接過生,互為知音。

一個個傳奇的故事,鑄就了她是武漢婦產醫學界至今無人逾越的一道豐碑。

她更多的姐妹是普通百姓,有賣菜的大嫂,種地的村婦,教書的老師,街道的太婆。她離世已經十多年了,稍稍年長的武漢人提及“市二醫院”,常會這樣感歎:“哦,這裏出過一位大名醫、大好人——高欣榮。”

去年,湖北省臨床重點專科評審,武漢市二醫院婦產科入圍。專家們異口同聲說:“高欣榮帶過的隊伍,沒得話說。”

她是一座高山,同行敬仰她,不僅僅因為她是前輩,而是無數病人和家屬用發自心底深處的敬重捧出的一個高度,讓醫生特別是婦產科醫生都感到驕傲,這正是當今醫生所渴求社會對醫生應該表達的敬意,也是醫生應有的的尊嚴。

一個人能夠如此深刻鐫刻在一個城市的記憶中,需要多麼強大而恒久的力量。

一位婦產科醫生,能讓上至達官貴人下至布衣百姓幾代人肅然起敬,需要怎樣的人格魅力。

從西醫傳入中國,至今已有一百六七十年,從事過和正在從事醫療工作的醫生成千上萬,能讓老百姓常常念叨的有幾人?要說當今醫學的發展,無論是診斷手段,還是治療技術,和高欣榮工作的那個年代不可同日而語。但是,高欣榮的醫術和醫德,讓後來人高山仰止。

循著高欣榮足跡一路走來,恍惚總有一種撞擊靈魂的力量在回響。

清朝末年,是一個風雲激蕩的年代,曆史在偶然與必然的交織中改變。1905年7月,在離武漢往東100多裏的鄂城縣高家大院誕生了一個女嬰。在重男輕女的觀念浸透神州厚土的年代,女孩注定命苦。但這個女孩有個留學日本的父親,一個痛斥“輕賤女性乃吾國千年之陋習,早當革除”的父親,她便有了“女兒可以與男孩同樣受教育,也得識文斷字”的幸運。從背上書包,一直讀到醫學院畢業,後來又遠渡重洋留學美國,這些偶然因素疊加在一起,成就了她必然與同時代的女性不同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