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4章靜靜走在熙攘中(2 / 2)

那時,上學讀書的女人不多,醫學院畢業的女人更少,留過洋的女醫生更加珍稀。凡見過或接受她診療的人都說,她不像大專家、洋博士,一點架子都沒有,就像鄰居家的大媽。說來奇怪,性子再急、病情再重的病人,一見到她,懸著的心立刻安頓下來。醫生和護士們,隻要有高主任在場,她就是定海神針,即便遇上驚濤駭浪,各項救治措施有條不紊展開,一絲不慌。

關於她的故事很多。有的說,抗戰時期,她在重慶中央醫院任總住院醫師時,一個十七八歲的大姑娘未婚而肚脹如鼓,被家人和鄰居視為閨門之醜,高欣榮一刀開出一個大瘤子,不僅解除了姑娘病痛,而且還了姑娘清白。這件事上了報紙頭條,轟動山城。一位大員的夫人難產,二十多個荷槍實彈的勤務兵護駕著開進醫院,高欣榮鎮定自若,救了產婦,也救了她的同事,當時若有一點差錯,全院的醫務人員就有可能招來殺身之禍。

這些傳奇故事,總讓人覺得她身上有著一種與眾不同的神秘力量。

一位作家說她是“僅次於上帝的人”。作家這樣描述高欣榮:她像一位將軍。當一片白色大褂的窸窣聲在走廊響起,全科醫生雁翅兒排開,緊跟在高欣榮後麵時,查房便開始了。小醫生一句話說不上來便急得麵紅耳赤,不敢抬頭正視高主任的嚴厲目光。

這是高欣榮的一個側麵畫像。醫院同事說,作家隻是描繪了高欣榮嚴教的場景,卻沒有觸摸到高欣榮讓小醫生敬仰的靈魂,至少沒有讀懂高欣榮。

還是高欣榮的侄兒、詩人高伐林理解姑媽。他回憶說,高欣榮常常告誡醫護人員:“工廠出了岔子可以返工,醫院出了岔子可沒法返工,小則給病人造成終身痛苦,大則造成病人死亡,產婦死亡就是兩條性命,一個好端端的家就毀於一旦。”

通俗的比喻,飽含著高欣榮對病人生命的敬畏,對自己所從事的職業敬畏。對性命的托付,誠惶誠恐,如履薄冰。

醫學在她的心中至高無上,病人的生命在她的心中至高無上,她可以為之拋棄愛情、幸福和名利,為此她終身未嫁。高伐林說,高欣榮(在廣州)讀大學時,就頻頻收到中山大學一位小夥子充滿激情的信;她先後在青島、天津等地行醫,更有不少人表達愛意,或登門提親,但是高欣榮一想到自己的誌向,一想到嶺南大學關相和校長的箴言:“造就一代名醫,至少需要30年,其中最要緊的是大學畢業後的5至10年間,此時如為家庭俗務所羈,此生難有作為矣”——於是就一律狠心婉拒。

在家庭至上的國度裏,一個女人要作出如此選擇,是多麼離經叛道。在愛情至上的知識分子中,一個女性要作出如此選擇,需要多大的勇氣?

著名學者馮其庸讚歎玄奘追求佛典精義而萬死不辭的勇氣時說:“為學若能終身如此,則去道不遠矣;為人若能終身如此,則去仁不遠矣。”

醫學之於高欣榮,便是道,即是仁。

為了她心中的目標,放棄行醫多年已經擁有的名利,31歲遠渡重洋,到世界頂級醫學院美國約翰·霍布金斯大學和俄氏研究院研修婦產科,一去三年,34歲回國。一個女人生兒育女的黃金年齡,享受愛情的浪漫年齡,高欣榮卻是在孜孜求學度過。如果說,當初她報考醫學院是一個偶然,因為她16歲那年,她母親突遭厄運,險些喪命,她後來判斷可能是宮外孕,是一位婦產科醫生把她母親從死神那裏奪了回來,她由此產生了對醫學的膜拜和對醫生的崇敬。當她把一生包括時間、精力、愛情、家庭等都獻給醫學和病人時,卻是那麼堅定、虔誠,充滿愛意。同為女人,她深感在男尊女卑的重壓之下,女人的苦難和病痛比男人更深重,她願做一隻撲火的鳳凰,救姐妹們於苦海,無意之中,自己的生命卻得到了涅槃。

僅憑這一點,今日又有多少醫生能做到?人世間有太多喧鬧,太多誘惑,太多享受,無法拒絕。

這就注定了高欣榮特別的人生意義和生命價值。

走在高欣榮走過的街道上,繁華勝昔,喧鬧依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