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前可從來不琢磨這些個事,我腦子裏哪能放下這些呢?忙忙碌碌的那幾年,我都不知道歲月是怎麼過來的。好像一回頭,就是現在了,一回頭,我就是這樣了,開始回憶了;也就是這幾年,我才開始考慮自己的活法。
我跟你說,我是到了四十歲才知道了生命力的有限,才知道這人活著,是要走下坡路的。
那一年,是世紀之交,我的兒子十三歲,我的爹娘同齡,都是六十六,我年屆不惑,前瞻後顧,後顧前瞻,才知道天地廣闊,我心已老了。為什麼這樣講呢?我被查出了肝病。如同當頭一棒,我一下子被打懵了。我跟你說,我是在大山腳下長大的,滋養我的是滔滔黃河水,這些年風裏雨裏的,哪能想到自己的身體會出毛病呢?
這病一被查出來,我忍不住同娘講了,把娘給慌得什麼似的,好像得病的倒成了她自己,把我給後悔的!其實病情不算重,開了幾個月的中藥,調養了一段,基本上就好了,我說“基本上”呢,是引用醫生的說法。省城楊家莊那個戴了黑邊眼睛的老中醫鄭重其事地告訴我:
“肝病難醫,這是大家都知道的,最重要的是,必須調整心態,注意調養,調養好了,沒什麼事情,一旦疏忽了,病情複發,像洪水衝決堤防,就不是鬧著玩的。”
這醫生的話把我嚇了一跳,自此後我心裏落了個毛病,聽不得提“病”這個字眼,一提它我心裏就慌神;當時呢,是在那麼突然的瞬間,我有了一種奇怪的感覺,應該說,我這種感覺在每一個經曆過疾病困擾的人那裏都有過:我突然就開始回顧自己的生命,回顧自己奮鬥了這麼些年,得到了什麼?丟失了什麼?這一回顧,就把我最深的那部分心思給攪動了……
當時我離婚已經整整四年了。
哎!怎麼說呢,我和妻子關係本來就一般,兒子稍大了,我們就一直分居,作為丈夫,該盡到的責任我都盡到了,妻子跟著我,生活豐裕,衣食無憂。我自己呢?婚前婚後這麼多年過來,在情感上空空蕩蕩的,我就有些可憐我自己了。
妻子原是林隱本地人,眉眼長得周正,可惜沒什麼文化。本來,結婚的時候呢,我年齡也不小了,一回家,爸和媽就整天在耳邊嘮叨,他們的嘮叨使我煩不勝煩,我心裏一煩,就想趕緊把這事情解決掉。我和安慧從見麵到結婚沒什麼波瀾,結了婚,一晃幾年過去了,還是老樣子。要細說起來,成家以前,我對這感情上的事,就覺得很不著調,成了家後還是這樣,總有些摸不著北的感覺。不過,日子還是一天天過下去。生活寡淡無味,我就視回家為畏途。到了後來,是因為實在維持不下去了,雙方一協商,都說離吧。就離了。
這場婚姻早都是名存實亡了,到真正解體的時候,雙方都籲出了一口長氣。鬼才知道這人是怎麼回事情?離婚沒有帶給我什麼衝擊,我心裏所有的波浪都如水流般逝去了。
離婚後,我和安慧交割了財產,把房產留給了她,並承諾繼續為她的日常生活負責。兒子呢,跟了我。這原是我們之間最大的牽連。
對我們的離婚,兒子還小,沒有發表什麼意見,但幾年下來,他已經對我們的關係心如明鏡。辦完離婚手續的當天,我和兒子有一席談話。我告訴兒子,等過上幾年,他大了幾歲,就送他出國去讀書。我說這話的時候,兒子表現得很平靜。我在若有所失的同時也心有安慰。
我想,他或許很快就長大了。
離婚以後呢,我經曆了一些大大小小的事,但這些事如同隨風飄散的輕絮,幾乎沒留下什麼痕跡。所以這段時期的生活,我基本上就是一個人走過來的。我這樣跟你說吧,那幾年裏,我的身邊並不缺乏女人,但卻鮮有真正的情感。要說情感這玩意兒是什麼呢,誰也說不明白。但我明白一點,在我心裏空虛的時候,幾乎沒有哪個人可以將這個空虛填充起來。或許有過一段時期的幻覺,但它一直沒有固定下來,反倒把我弄得身心疲憊。久而久之,那種感覺就根深蒂固了。
這種情況,直到表妹的出現才有所改觀。直到現在,我仍然相信:表妹就是呼應了我的召喚而來。我這麼說,不知道準不準確,但她確實拯救了我。
從某種程度上講,她就是那使我安定下來的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