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從樹上探頭探腦地鑽出來，衝著我輕輕地打招呼。我招手要它下來，它果真認出我來了，一抹濃黃的煙霧掠過，它仍舊“哧溜哧溜”滑下了樹。
小猴子明顯比去年長得大了，我輕輕地抱它，它並不拒絕。我還對它嘻嘻笑了笑。我是相信它看懂了我的笑，這不，月色下，它搖頭晃腦的，和我一樣地興高采烈。
第二天的上午，我去了一趟薛家祠堂。遠望去，金黃色的琉璃瓦在陽光下映出燦爛的光，一座高大的塑像矗立在祠前，似在俯瞰眼前的山澗。走近了細看，塑像用深褐色的岩石雕成，直鼻高額，原來是一位武將，滿身盔甲，昂首挺胸，顯示出渾身的力氣。村裏人都自稱是唐朝大將薛仁貴的一支後裔，那麼這裏供奉的這位武將，應該就是他們的先祖了。這當然是我後來的妄測，未經驗證。隻是高高大大的祠堂矗立在村西土塬上，氣勢恢宏，形成了一個久遠的記憶的回旋。
從外麵看，祠堂還基本完好，三間麵闊，原本青磚砌就的牆，經過多年風雨，變成了土黃色，讓人有一種世事滄桑的感覺。祠堂大門修得很講究，梁下有雕花的鬥拱，匾額四周雕刻著精細的圖案。我後來注意到了這座修建於清代的建築的高大壯麗，引人注目，這可能正是集資修建這座祠堂的後人們所要達到的目的，用高大壯麗來昭示先祖懿德，用威嚴凝重來贏得後世的敬重，是所有後世子孫的共同心理。
站在祠堂旁的闊地上，可以遠遠地看黃河。這一天，祠堂前早早地站了好幾個老人，在伸胳膊踢腿，大聲談論著這一年地裏的收成。我悄悄地找地方坐了，盯著眼前茫茫的一片天地，心思一片起伏沉浮……
我看到了奔流的黃河水，那水流迅猛，衝刷著岸邊的岩石，我都能聽到那激濺之聲。媽媽告訴我說，河的對岸，是一個叫三門峽的地方，那邊有三門峽大壩，有大禹像，媽媽還說，我們晉南縣，哼！我就知道媽媽話裏的意思了。我正琢磨著，將來，我是一定要去那邊看看的，一片樹葉子就不知道從哪裏刮來了。我的身後忽然起了一陣風，緊接著就聽到人們大呼小叫著奔跑過來。我才說是發生了什麼事呢？就聽見有人喊我的名字了：“衛中華，衛中華，你媽媽到處找你呢。”來人的聲音裏透出急慌。
來的是我的一個小舅舅，比我卻大不了幾歲。但他力氣大，剛一靠近來，一俯身就把我粗魯地抓住了，說：“早起不見你，你媽急死了！你出來的時候就不知道言語一聲？”我說我言語過了，他不聽，隻一個勁地埋怨我，我就不辯解了。人流從我的眼前湧過去，還是像一陣風。我問小舅發生了什麼事，他告訴我：“天快明時兩隻黃鼠狼偷雞了，被上廁所的人瞧見，一聲喊就驚動了人。幾個笨蛋，愣是讓黃鼠狼從眼皮子底下溜了。剛剛你娘抱柴禾點火，卻發現它們縮在柴堆裏，把你娘給嚇壞了。這不，這些人又追過來了。”我嫌他拽著走路不利索，要他放手，他卻指著前頭：“那兩隻畜生這些天偷了好多雞了。真是該死！”我轉過身子，想去看看熱鬧，他就拿腳踢我的屁股：“快回吧，丟雞的人家都火氣衝天，小心他們衝你撒氣。”我果然聽到有人罵罵咧咧，有人哭哭啼啼的。
小舅舅給我數丟雞的人家：紅杉家一隻公雞，紫鳴家三隻快下蛋的小母雞，雀雲家是兩隻嫩仔雞，五嬸子家丟得最多，五隻正下蛋的蘆花雞。這會兒五嬸子就背衝著我們，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著，像號喪。“天老爺啊，我以後可怎麼活呀？”聲音淒厲，狀若瘋鬼。我被她的聲音嚇壞了，心裏“咚咚咚”直敲鼓，就再也不敢停留了，三步並作兩步往姥姥家趕。先經過槐抱柳，我仰頭看了看樹的枝杈，衝小猴子打招呼：“夥計，我回家了。”它還興衝衝地跑下樹來，動作敏捷，像從樹頂飄落的一片黃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