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該由我來打破這個冷場,但那個時刻,不知道怎麼回事,我是一點兒精神都打不起來。
文莉與安慧呢,也都看出了我的心思。她們還是什麼都沒有說。先是安慧,轉過身,走了。然後是文莉。臨出門的時候,文莉掉過頭來看了我一眼,目光溫柔但似有傷感。那種溫柔又傷感的目光一下子把我的心裏最柔軟的部分給擊中了。
那個時候,我真有一種擔心,害怕自此後,她就再不回來了。
我想追她出去,但腳卻在當地僵著,好像不是自己的了。
過了一陣子,我才給文莉打電話。
在此之前的一天,我剛剛和文莉提過,準備買一套新房子。我的意思呢,是為我們的將來做準備。但我們之間卻連是什麼關係都未曾確定,隻是事情恰好逢到這麼個坎兒上,我隻和她說,含糊其辭地說。她沒有表示反對,但也沒有首肯。
今天這個飯局呢,就與此事有關。有一個房地產公司手頭竟然有幾套清靜的郊區小院,價錢還算合理。如果晚上能談妥,我就想把這件事情定下來。
這會兒,在重申這些話之前,我心裏有些忐忑。但話一出口,所有的障礙就都沒有了。
那一天,文莉一直靜靜聽著我說,一聲不吭。
過了幾天,文莉才和我提起安慧。
她說那天見到安慧的第一眼她就知道是誰了。
她當然應該知道。兩個人在彼此錯位的時空裏的一次短暫相遇。她相信那是今生中惟一的一次。她以後不會與這個人發生任何關係。
但在那次短暫的相遇裏,她調動了自己所有的記憶來麵對:她想到了表哥是怎麼從中條山裏出來,怎麼麵對了生活,怎麼有了這一次婚姻,但她不能確定的是,在表哥的心裏,那個幼年的表妹藏到哪裏了?她到底還在不在?
她不能確定,所以就在這個問題上一直出神。甚至直到我出現,她也沒有從這樣的記憶中解脫出來。
她看到了眼前的表哥同將近二十年前的那個表哥慢慢地混合起來;這兩個人原本在她的心裏交疊浮現,她偶爾還在想:他們到底是不是同一人?以前那時候呢?他是一個英姿煥發的青年,她仰望著這個人,不知道他是從哪裏來,要將她帶到哪裏去?但她明白,這個人有一個特別的名字,就是表哥。他不知道除了表哥之外,她還能夠怎麼稱呼他?可他出現得突兀,她甚至沒有一點兒想法地,就鬼使神差地跟隨著他;她覺得自己依戀他,親近他,在她的內心裏,他是既熟悉而陌生的。現在呢?她的成長連自己都感到震驚,一切同昨天不可同日而語;他仍然是表哥,但他比那陣子發了點福,卻並不顯胖,他的眼神不像年輕時候清澈了,有了世故和閱曆帶來的滄桑。她使勁兒地把自己帶回到一個真實的空間裏來。
他在看她,目光中含著別意。他感覺著他的柔情、緊張和焦慮。
她還看到了這所有的情感和思緒的出處。她多麼希望自己能夠無視這些,她希望自己能夠幫他解決所有的難題,她要他高興起來,不再為一些瑣事而感到不安。但她做不到,所以,在安慧消失之後,她也離開了。
文莉說著說著就提到了媚紅。
她說她們兩個人不同。媚紅是個心直口快的姑娘,對於好朋友所遭遇的難題,她沒有袖手旁觀,而是直言相勸。
我跟你說,也許就因為她支持了我和文莉的感情的緣故,我對她的印象大大扭轉,甚至非常信任了,這使我想到人的心靈到底有多柔軟和多荒唐。
本來呢?我沒有指望一個旁人來幫助我們。我相信一把鑰匙能開一把鎖,我和文莉之間,並沒有什麼芥蒂,文莉心裏存有的疙瘩,我一想就明白了,也沒有覺得會是根本性的難題。我隻是害怕我所經曆的人生的疲憊會影響到文莉尚且年輕而充滿朝氣的心靈,你知道,我心裏在意她到這種份上,怎麼可以讓她感覺到絲毫不愉快?
所以,我就盡量沉默著,好使不在這種情境下做出任何不當的行為。
但是那天晚上我第二次聯係她的時候,她已經把手機關掉了。這也是我們相處這些時間以來惟一的一次,我心裏被一種不安緊緊地咬住了,我幾乎想到要從正在進行的飯局中逃離,直接到她的住所去找她。我知道自己的神誌不安影響到了大家的情緒,幾個朋友都看出來了,他們就急著給我出謀劃策。我心裏慌慌的,所有的話隻是聽一半丟一半。
到了晚上九點半鍾,終於熬到飯局散了,我又試著撥打文莉的手機,幸運的是,這一回,手機通了。
我隻說出了一句話:“表妹,我想見你”,就再也說不下去了,我差不多感到淚水已經湧到了眼眶裏,那時候,我哪是什麼企業的老總呢?哎,不怕你笑話,我的腦子裏,除了文莉,什麼都沒有了……
那時候,就是要我用自己的生命去換來她的愛,我也是願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