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旅遊回來後,文莉就到我身邊工作了。
我們之間的變化是在無形中發生的,起初的這段時間,雙方都是在掩藏著,幾乎不露分毫。可是時間一長下來,到底還是不同了。
我呢,因為覺得她兩頭跑累了些,就盡量少給她的肩上壓擔子。起初的時候我還有些小心翼翼,我害怕因為工作形成的摩擦會損傷我們的關係,而且我琢磨著,她剛剛離校,並沒有實際工作經驗,那時我並沒有完全認可她在工作上的能力。盡管我已經喜歡她,但公事私事我還能分得清的。做了這麼多年企業,我見多了用人不當所造成的後果。但事實證明,我是多慮了。這世界上有一種人,生來具有一種天賦,她們能夠把生活中的柔軟天性與工作中的硬朗、親和作風立體地結合起來,這就叫天賦,文莉是具有這種天賦的。
但她剛來我這裏,卻並不插手具體工作,她的身份是:董事長私人助理,這個概念模棱兩可,聽得人摸不著深淺。為她這個身份,我和楊禺磋商多次,最後征求文莉的意見,她倒是無所謂。這個身份就這樣確定了,並一直延續下來。
因為文莉來到,我的生活發生了很大的變化;我和文莉講,她總是會心地笑笑。那時候我們每天晚上都可以見麵,有時候早晨和中午也見。她每天在那家公司工作七八個小時,除了偶爾會有加班,剩餘的時間,再加上雙休日,都在我這裏。
多數時候,我覺得她還是一個透明的孩子,很長一段時間,我都沒法子把她與那個五歲時的表妹區分開來。而在這樣的感情世界裏,我漸漸地變得柔情似水;那個時候的我,似乎就是為了這感情而生的。我沒辦法把那個過程複述出來了,因為我們從重逢到熟悉的時間很快,我們不是循序漸進地發生了感情,而是被與生俱來的熟悉拉拽著走。
她呢,就像一隻柔弱的羔羊,注定了要讓自己一生牽引。
我沉醉在這樣的感覺裏,幸福如黃河水一般輕輕地漾開……我的胸膛常常被一種柔情和責任烘烤著……經常是,我一抬起頭,瞧見她的影子,她在那裏忙碌著,或者說著話,或者去文件櫃裏取個文件夾,或者她給我遞一個什麼東西,或者呢,她就到我的身邊來,幫助我下載一支什麼歌曲,有時她就一邊哼唱著一邊整理著手頭的資料,她的聲音輕盈得像蝴蝶翩翩飛起。
我有時剛留了神,聽她唱歌,她就知曉了,這時候她會停頓下來,用兩個指頭敲打我的辦公桌,示意我盡管忙我的,不要被她的歌聲攪擾,我呢,裝作不去理會了,事實上,卻還是逮了空子就聽。
我們的關係,怎麼說呢,不是上下級的,從一開始就不是。我從來沒有這樣想過,也不願意讓她心存絲毫類似的想法,她在我這裏,後來發揮了很大的作用,也應該與我們共同創造的這個良好的氛圍有關係。
文莉與安慧相見,卻是全無征兆。人生的許多事情沒有預見性。本來,我也不打算讓文莉麵對這樣的一幕;那一天來臨了,文莉和安慧都心有所察,默默地站著,都不多言。
當時我正在院子裏倒車,要去趕赴一個飯局。我剛剛和文莉通過電話,她說了一會兒要來,我準備帶她同去。安慧是去她的父母家回來路過,順道進來看我。她原本不會到我的公司來,原因是她覺得這裏的人個個清高,像南極企鵝,她才不要見這些人,給他們留什麼口舌。這都是很早以前的事了。那時候我們雖然分居,但還沒有離婚。離了婚後,我們的來往就更少了。安慧呢,自有她的迷戀。她喜歡上了打麻將,喜歡跳舞。這全是個人興趣,與我無關。我們的牽連是,她始終是我兒子的母親,關於這件事,我想得很清楚。每逢月頭,我會通過財務給她一筆錢,這樣做,我心裏安定。
今天她來到這裏了,在門口一站,臉色繃得很緊,容貌明顯見老,但年輕時的身體輪廓都還看得出來。我為什麼提到她年輕的時候,是因為我覺得我們都不年輕了。
想到這裏,我的心一陣揪痛,握著方向盤的手也停了下來。
她知道我在看她,但目光也繃著,笑容仿佛都被斂走了。我心裏奇奇怪怪,不知道她所為何事。我知道她不是為了文莉。她不會為了文莉來找我,她心裏有自己的盤算。但不是為了文莉,也實在找不出一個合適的理由來。
當時,有幾分鍾,世界仿佛凝固了。我打開駕駛室的門出來,看著眼前的兩個人。我不知道說什麼話。真的,我什麼也說不出來。
這已經是2003年的夏末了,知了在頭頂一個勁地歡叫。但我們三個人都愣在了當場,全都被一根弦繃緊了思維。當時樓下零零雜雜地走動著幾個員工,全都側了臉,裝作瞧不見這邊的動靜,但我知道,這些人全都抑製不住自己的好奇,在豎起耳朵聆聽。這都沒有關係,要緊的是,我不知道文莉在想些什麼。這個時候,她並不看我。她穿著合體的淺灰色職業裝,表情前所未有地肅穆。
我知道她同我一樣,不知道說什麼話好。我不知道的是,她是不是還會應約和我同去赴這個飯局。我掏著打火機,燃著了一枝煙。煙星兒亮著,我的思緒,在默默地起伏沉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