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歸來(2 / 2)

屋門呢,緊緊地閉著,高大的落地門窗像個侍衛一樣,把房間裹緊。這個院子,開始呈現出一點兒不協調來。我拿了屋門鑰匙的手抖得厲害,差點就把它掉落下去了。

黃昏的光線斜晃了一下,它幅度很大,把門窗的影子都晃到了別處。階前的樹影,微微起伏著,小小的枝杆上,光禿禿的,連一片葉子也沒有。我又接連喊了幾聲,聲音憔悴,但依然沒有回應。我推了一下門,就進去了。

屋子裏是整潔的,甚至比我離開的時候更整潔了。但這整潔的底子卻被一片更深的靜托舉著。我忘記了換鞋,皮鞋底就“咚咚咚”地響著,這響聲裏有浩茫無邊的東西,把響聲都吃下去了,半點餘音也沒有留。這裏頭的光線似乎也都被那種浩茫吸收了。我在客廳裏站著,滿滿當當的一片暗,從我的眼前過去了,又回來。我的眼睛空空洞洞的,看不到東西,我咳嗽了一聲,把寂靜驅跑了一部分,但聲音一止,那靜依舊在著,甚至比以前還要濃厚。

我心裏有些埋怨,不知道文莉在做什麼?我這一次改成喊“老婆”,還是沒有應聲。我想她也許睡著了,也許睡得沉,我不敢驚動她了。牆壁上,一些飾物都睜開了眼睛,畫幅也睜開了眼睛,客廳角裏的一些花盆也睜開了眼睛,它們的目光齊聚,在我的胸口逗留,在我的眼睛上逗留,在我的鼻子和額頭上逗留,這些都不說了,就是臥室的門也睜開了眼睛,它黃黃的門把手,把我的目光吸引過去。

我去推臥室的門。我的那隻手多麼重,膚色很黃,有很深的肌理。我動了一下,就停頓了。那隻手一直沒有離開,它滯了一下,是遇到了很深的隔阻。我不能肯定,這隔阻來自何方,但它存在的事實卻是顯而易見的。這個停頓的時間,也是無限地延伸下去。

房間裏的暗度更深了,是臨近天黑時分的那種暗,與眼睛的適應度無關。我的心跳那麼快,“咚咚咚”的,是那個時刻惟一的聲音了。我跟你說,時間呢,是如此無情。它一點點地走動,但卻在局外,它的包裹呢,又密又厚,把形象化了的物質淹沒在其中。

看起來,我指靠它,是幫不上什麼忙了,我的腦子裏,飛過亂紛紛如羽的輕絮。

我輕輕地說了聲:“老婆”。我覺得自己快要哭出來了,這一聲低低地冒出來,讓我覺得自己有些底氣不足,腳底也有些虛了。在那聲音裏,我就把門推開了。

臥室裏空空的,沒有人。

床鋪上的床單,是新換的,平展展地罩著床。被子呢,疊得整齊,每一個棱角都看得出來。

兩個枕頭,齊齊地堆放在一起,像兩個熟睡中的嬰兒。

我腦子裏的輕絮都長出了很深的尖刺,它們把我的腦子刺痛了。我的眼前,有一些小黑點在上下飛舞,它們的動作奇快,一會兒排列起隊形,一會兒又是雜亂無章的。我的耳朵裏也嗡嗡直響,像鑽進了無數的小蜜蜂。它們吵得我手足發麻,步伐零亂。

我離開了臥室,又回到了客廳裏,又走進了嬰兒房,那裏所有的玩具都在,布袋偶靠在床上,像個頑皮的孩子一樣衝著我笑,我說:“老婆”,我還喊了聲:“孩子,爸爸回來了。”他們都沒有說話。屋子裏空蕩蕩的,好像已經沒有人了。這樣的感覺一點點地加深了。

我就那樣六神無主地在嬰兒房裏待了一會兒,突然想起還有衛生間和廚房呢。接下來我就把每個房間的門都打開了,把每個房間的燈都打開了,我一邊喊著“文莉,土豆”,一邊做著這些事。

我很快轉遍了屋子的每一個角落,但哪一間房裏,都沒有人。

我又返回到院子裏。

一片黑雲遮擋著日頭,那些光,都跑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