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當然知道,日子還要繼續。但無邊無際的空荒湧動著,把時間打散,揉成粉末。
我的生意呢,也在繼續,所有的業務都沒有停頓下來。因為這是紀念,也是救贖。我甚至想,如果我就此倒下了,以後還會不會站起來呢?我的“北嶽”依舊在向前奔,公司裏的人各自忙碌著,看見我,打個照麵,就依舊忙去了。並沒有人覺得我與以往變得有什麼不同了。開始的時候,我確實在克製著,但元旦一過,我心裏惶惶然的感覺更加重了,即使在工作中,仍然無法集中精神。我的脾氣在這個時候變得壞了,是難以克製的那種壞,與本質上的火爆脾氣有所不同。以前,在單位裏我很少罵人,即使板著麵孔的時候也少見,但現在我根本弄不清楚自己了,我的那種積鬱時時爆發出來。元月4日這天,楊禺下班後過來,對我說:“現在,大家都在議論你呢!文莉走後,一直沒有消息嗎?”我說:“沒有。”他歎了口氣:“這種事當放則放。”我看了看他,沉沉地不語。屋子裏的氣氛有些怪,他待了片刻,又說:“這麼多年,很少見你這樣。怎麼樣,去吃點飯?”
我們出了門。已經臨近年底,氣候變得格外地冷了。這是七點多鍾光景,街道上人流如織,正是下班的高峰時候。我們常去的這家酒店裏,客人正慢慢地上座。牆壁上的壁畫呢,剛剛換了新,是一幅南方山水的布景。這家酒店的投資人,原來是一個煤老板,後來兼做茶館生意,再後來,這茶館就變過來,改做餐飲。所以,這酒店就帶了茶社的韻味,有些靜。這樣的氣氛裏,吃飯倒未必是主題了。有些人,就是喜歡在這樣的氣氛裏談事情,或者還有些約會的青年男女,躲在光線幽暗的僻角裏,嘴對嘴地說話。
進了小包廂,楊禺說:“我們好久沒有單獨在一起吃飯了!”他說著話,就喊來了服務生點菜。
忽然間,有個人從門口經過,速度很快地往旁邊一閃。我驚呆了一下,借口上衛生間,出了包廂的門,向剛才那人走過的方向看過去,遠遠的,瞧見那身影極像是文莉。等我趕過去時,那人卻突地回了下頭,眼角的紋路絲絲可見,分明是另一個女子。她驚訝地看著我。我說:“真是不好意思。你長得極像我的一個親人。”
她微微一笑:“這沒什麼,常有的事。去年我在澳大利亞也遇上過一回。”
吃飯的時候,我總是心神不定,滿眼裏都是文莉的影子。楊禺說著話,不時地抬起頭來。他眼睛裏都是疑惑:“老衛,怎麼回事?”我就端了杯子與他碰,與他說起剛才的事。
他笑了幾聲:“或許這是一個吉兆,文莉可能會回來呢!”
我苦笑了一下,往嘴唇裏倒了點酒。將來的事情,誰知道呢?
我突然覺得灰心、失望,日子似乎就將這樣一天天地過了。
我們回家的時候,楊禺在前麵走,步子有點不穩,他回頭看我,我衝他擺了擺手。我看著他開上車,消失在夜幕裏。我也走了。已經是夜裏十點多鍾。開始下雪了,夜色漆黑……
回家的路上,酒味有點上湧。我在路上停了一回車,下去吐了一次。雪花落到脖子裏,涼涼的,有一種沁人心脾的幸福感。我看見一個酒鬼在路邊抱著樹,大聲地喊著:“我愛你,他媽媽的,我愛你,你不知道嗎……”他的聲音嘶啞,好像喊了很久。他的身後,是廣大無邊的原野。他就那樣抱著樹,一點點地歪倒下去。鬼使神差的,我走得離他近了一點,靜靜地停了。
他忽然抬了頭,喃喃地說了句什麼,然後就直立了身子,步履蹣跚地挪到了路的中央。一輛從遠處駛過來的出租車,在離我們五米遠的地方,停下了。他呢,一隻腳搭上了出租車的門,另一隻腳卻慢騰騰的,挪不上去。司機從座位上下來,使勁拉他。在燈光的掩映下,他的鼻子眼睛都歪斜著,剛才支撐著他走路的力氣,好像都跑散了。
他呆呆地僵立了一分來鍾,然後不知道從哪裏扯出一張百元大鈔,衝司機說,“走吧,走!都,都給你了。”
這一人一車離開後,街道上,一下子變得清靜了。我上了車,身子哆嗦著,好像著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