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呼喚(1 / 2)

元月4日這天,我一回到家,就躺在了床上。我的身體一著床,就感覺潮潮的熱汗出來了,床單很快被弄濕了。我知道自己病了,額頭燙得厲害,像有火篩子在頭上烤。剛才在路上的時候,我還沒有意識得這一次的病情有多重。倘若是從前,我也不會覺得這一次病得有多重。屋子裏蓄積許久的熱氣騰騰地擠過來,在我的周圍繚繞,但我還是把被子裹緊了些,軟軟的被子,使我如同置身母腹。我的腦子裏總是有隆隆的響聲,隻要我咳嗽一聲,它就會回應一下。

這是一個奇怪的夜晚,有許多事情交疊著發生。我看見有黑影子在窗戶上閃,一動一動,眼前呢,冒著許多金色的小顆粒,像細碎的星星,密密匝匝的。我把台燈開得很亮,它以最近處的床為中心,環視著整個屋子。我的腰部酸麻,不論怎麼翻騰都無濟於事。事實上,我已經一動也不想動了。我就想盡快地睡過去。但屋子裏很亂,很浮躁,讓人的心一刻也靜不下來。

我從煙盒裏抽出一支煙,碾碎了,放到嘴邊聞。煙絲的味道,混合了酒的味道,在我的肚子裏翻漲起來。我的眼睛幹澀,發熱,喉嚨疼,癢,頭部呢,還是有很強烈的暈眩感,像坐在大浪中行駛的小木船上。我喊了一聲“表妹”,還喊了一聲“土豆”,這是意識最為模糊不清的一次。我喊了一聲後,就咳嗽起來。我一咳嗽,腰部的疼痛感就被牽動了。眼前的那群小星星閃動得更快了,明豔而雜亂。

這天夜裏,我的腦子裏出現濃雲。它們密布在空中,把整個世界罩得昏天黑地。我以為我的感覺夠準確了,可是過不了一會兒,濃雲就會被陽光驅逐。我呢,躺在不知是什麼地方,總是睡不醒的樣子。這天夜裏,反複地入眠與反複地驚醒,總是交替著發生。身體裏的困乏與痛覺,時而濃密,時而又稀疏。我看見連片的樹木,把我圍困在其中,我左衝右突,但就是找不到路。野獸在林子裏嘶吼,似乎在我的身前,又似乎在我的身後。還有河流,它們是來自天上的,遠遠地看上去,就是一片雲的樣子。我知道在我夢到河流的時候,它們正從整個林隱市的上空,奔騰而過。太陽呢,在河流上空懸掛,大概是知道文莉喜歡畫的緣故,特意潑墨了一幅,把所有這些都鑲嵌在其中了。

就在那個時刻,我打了一個噴嚏,又一次醒來了。這一次醒來,我再也睡不著了。我披了很厚的被子下床,喝了幾片藥,然後打開了音樂。我知道好音樂能夠治病,就像愛情能夠救人一樣。可是,我剛剛打開音樂,就傻眼了。這是一首最為熟悉不過的歌,在這樣的夜晚,聽這樣的歌,簡直要了我的命。我隻聽了開頭,就淚雨滂沱了。

那是一個秋天風兒那麼纏綿

讓我想起他們那雙無助的眼

就在那美麗風景相伴的地方

我聽到一聲巨響震徹山穀

就是那個秋天再看不到爸爸的臉

他用他的雙肩托起我重生的起點

黑暗中淚水沾滿了雙眼

不要離開不要傷害

我看到爸爸媽媽就這麼走遠

留下我在這陌生的人世間

不知道未來還會有什麼風險

我想要緊緊抓住他的手

媽媽告訴我希望還會有

看到太陽出來媽媽笑了天亮了……

我把這支歌連續放了十多遍,歌聲停了,夜卻黑得更深。我用被罩擦著淚水,沒想到,淚水越流越多,擦也擦不完了。奇怪的是,淚水一流,頭疼的感覺就沒有了,它們把那些奇怪的幻象也都帶走了。我腦子木木的,好像再沒有什麼能夠打倒我了。

我拿了手機過來,屏幕上,文莉含笑注視著我。她一定是看到這個夜晚了吧。現在,我的思念已經達到了飽和,淚腺也似乎變得枯幹了。我躺在床上,把音樂關了,一陣突如其來的靜止使我的心裏發虛,我就自己唱起歌來。在我自己製造出的這些聲音中,我的淚水如同灌漿一般,又湧出來了。在歌聲中,我用手機向文惠的手機上給文莉發著短信。我在繼續著我的漫長的訴說。我才不管文惠的警告呢,事實上,在這時候,還有什麼能夠阻止我的思念呢?它洶湧磅礴,雲蒸霞蔚,氣象蒸騰。我不知道,這些話是不是會被文莉看到,但我知道,隻要我在說著話,文莉就沒有走遠。她溫婉的眼神,能夠看到我所有的舉動,她善良的心,能夠聽得懂此刻這世界上惟一的語言。我相信,不管她是睡著了還是醒著,不管她身在何方,這些話語都會通過一個隱秘的曲徑傳達到她那裏去。我跟你說,在這個時候,我覺得我離文莉無比的近。我想象她就在我的身邊,在側著耳朵,仔細地聆聽。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