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不起來的賀歲檔（上）
前些年，每逢春節，大家除了要回家團圓外，可能還不自覺地養成了兩個習慣：一是等著在春晚上看趙本山的小品，再一個是到電影院看馮小剛的賀歲喜劇。可是在2012年，趙本山宣布退出春晚以及小品舞台。緊接著，馮導又拋出重磅炸彈，2012年年底觀眾朋友們在電影院裏也看不到馮氏喜劇了，取而代之的是他拍的一部反映1942年大饑荒的片子《1942》。或許有些朋友會問，現在的賀歲片和過去不大一樣了嗎？因為過去大家一提看賀歲片都是看那種喜劇片，這些喜劇片能把大家逗得前仰後合的。而現在的賀歲片什麼都有，金戈鐵馬、帝王將相不說，還有地震、災荒。這哪是喜劇片，簡直就是悲劇、慘劇，讓我們根本就笑不出來。這一節咱們就一起看一下這賀歲片是怎麼來的，又是怎麼沒的。
說到賀歲片，大家經常把它跟賀歲檔電影弄混淆。那麼，賀歲檔指的是什麼？什麼又叫賀歲片呢？一般來講，從前一年的十一月份到第二年二月份這一段時間就叫賀歲檔。也就是說，年終這段時間上映的電影都叫作賀歲檔電影。但是賀歲片跟賀歲檔不一樣，賀歲片指的是年終上映的喜劇電影。由此可見，我們看一部電影是否是賀歲片，隻要看它是否必須具備以下兩點就行了：第一個是否年終上映，第二個是否是喜劇片。
因此，按照這個要求來看，2013年的賀歲檔電影裏最標準的賀歲片是《泰囧》了。一是因為它是這個時段上映的，同時也是笑點很多的一部電影。大家隻要一想起電影裏的徐崢、黃渤、王寶強，就會忍不住想樂。所以，“讓大家樂”成為了賀歲片最基礎的一點。倘若很多觀眾朋友過年時看了一部電影，但是不是喜劇型的，那隻能說大家看的不是賀歲片，而是賀歲檔電影。
那麼中國真正的賀歲片從哪兒開始的呢？許多朋友都認為是1997年馮小剛導演拍的那部《甲方乙方》開始的。其實，那個不是中國的第一部賀歲片，真正的第一部賀歲片是成龍1995年拍的電影《紅番區》。成龍在裏麵演一個警察，到紐約參加他叔叔的婚禮，結果到那兒去引發了一係列烏龍事件。裏麵除了成龍這個大腕外，還有梅豔芳等明星，情節具有戲劇性，十分搞笑。
這個片子是在1995年1月份的時候上映的，當時馬上就要過年了。那個時候過年，一到大年三十、初一、初二，包括年前的二十八、二十九的時候，電影院基本就沒人了，而且那個時候大街上的商店、飯店也開得很少。我們不能說電影院當時不為人民服務，一到過年就放假。而年後初三初四電影院開始營業，但營業期間來看電影的就那麼幾個人。當時電影行業一般管春節期間叫灰色的春節檔。可是，1995年是很特殊的一年。1995年1月份，眼看著這個春節要來的時候，廣電總局當時下了一個文件，說工作人員們今年過年先別歇著，因為有一部大片想先引進過來，在過年的時候放映一下，看看效果。這部電影就是成龍的《紅番區》。
當時，北京作為一國之都，得率先支持、執行廣電總局的指示。據說這個文件讓當時在北京電影院工作的許多工作人員很不高興，說過年也不給他們放假，還得加班。而且當時許多工作人員都表示感到疑惑，沒人來看電影，我們加班幹嗎呀？然而令人很意外的是，工作人員原來認為根本不會來幾個人，沒想到當天人員爆滿。而且是一家一家來看，不僅年輕人來看，還有老頭兒老太太領著小孫子來看的。結果那幾天，二十八、二十九、三十、初一、初二，電影院場場爆滿。過後一算，春節前後放映的《紅番區》為中國電影的票房帶來了8000萬元的票房收益。那時候中國電影一年的總票房收入才是多少？9.5億。也就是說，過年這幾天放映的《紅番區》就囊括了將近8.5%的票房。
當時很多人紛紛表示不解：這可奇了怪了，這電影過年還這麼火。有人說這是偶然事件，是撞上的。1996年的時候，成龍又拍了個《白金龍》，後來又拍了個《義膽廚星》。成龍的這兩部片子在1996年、1997年過年的時候放映，一樣賺了個盆滿缽溢。
這讓人意想不到的票房成就讓電影界的一些市場研究人員開始琢磨了，這是什麼原因？後來大家得出個結論，在大家的傳統觀念裏，認為回家過年追求的就是全家人坐到一塊兒，嘮嗑兒，看看電視，打個麻將，過得比較封閉。但是到了20世紀90年代末的時候，人們的物質文化生活越來越豐富了，“80後”的一代已經陸續成長起來了，這個時候大家對文化的需求有了很大的不同，不願意在家待著，想出來玩兒。可是出來是出來了，當時社會上的文化娛樂活動並不多，隻有電影院。這樣一來，大家都願意來看電影。而且電影在那個時候也是一種非常有凝聚力的藝術形式，全家男女老少一起看個電影，參加個集體活動，更顯得這種親情的可貴。所以“賀歲片”也因此火了起來。在這種力量的推動之下，中國大陸才開始有了“賀歲片”的概念。
說起中國大陸的“賀歲片”，就不得不說馮小剛導演的《甲方乙方》。賀歲電影剛在中國大陸火起來，馮小剛導演的《甲方乙方》就在1997年上映了。難道馮小剛導演的市場嗅覺就這麼敏銳嗎？也不是。據說馮小剛導演壓根兒不想蹚這一趟渾水，隻是被逼無奈才走上了“賀歲片”這條道。為什麼呢？大家都知道那個時候馮小剛導演拍的電影很少，電視劇拍得多。例如當時火爆全國的《編輯部的故事》《北京人在紐約》等電視劇，馮小剛都參與了，這幾部電視劇給馮小剛導演帶來了很大的名氣。我們注意，凡是在電視圈裏頭拍電視劇混出名堂的人，沒有幾個不向往電影的。因為電影確實是影視劇藝術裏麵形式最為高級的。所以馮小剛在參與拍了幾部電視劇後，就想著去拍電影。當時，馮導也確實拍出了一些有影響的小片子，譬如那部《過著狼狽不堪的生活》。這部電影改編自王朔的小說，馮導後麵的電影《一聲歎息》也是從這上麵來的。
《過著狼狽不堪的生活》這部電影裏麵說的是什麼呢？主要是說男女感情，但是包含了通奸、第三者、離婚等題材。電影拍出來了，當時很多圈內人看了說好，說這個片子的社會題材不錯。可是，這部電影往上送審的時候沒通過。為什麼呢？原來審片一方覺得這部電影淨寫一些男女家庭之間的陰暗事兒，放映出去對社會影響不好，就把這個片子給斃了。這電影一斃，惹得馮導上火了，原來那時他前前後後報了很多片子，往上送審的時候都給斃了。這主要是因為馮導的那些電影都是跟王朔合作的，而王朔的很多題材都是敏感題材，在諷刺社會中的不良現象。廣電總局可能覺得把這些拍成電影的話，造成的社會影響不太好，這才給斃了。因為這，當時有人給馮小剛送來兩個外號，第一個外號叫“失足青少年”，說馮導光拍這樣子題材不好的片子；第二個叫“習慣性流產”，是說馮導的片子送上去就給斃了。所以那陣兒有人把兩個外號集合在一塊兒，說馮小剛是個“習慣性流產的失足青少年”。
有了這麼個稱號，馮導自己也挺上火的，但是，更主要的是沒有投資方再敢給他投資，因為怕賠本。那會兒的馮導可不是現在的馮導，那會兒他手頭還沒多少錢，他想拍電影，還得找人給他投資。可是找誰呢？他有個哥們兒叫張和平，在1997年的時候成立了一個紫禁城電影公司。細心看電影的觀眾可能會有印象，馮小剛早期的電影，像這個《甲方乙方》《不見不散》《沒完沒了》，製片方都有北京紫禁城影業公司。當年馮小剛找到張和平，說你給我投資吧，咱拍點兒片子。張和平說，你看咱哥們兒這麼好，不給你投不是那麼回事兒。可是給你投了，你的總審查不過，我投一回賠一回。賠我倒還不怕，你要連著整兩部片子沒弄出來，我整個公司的買賣就砸了，誰也不敢再找我弄什麼片子了。
後來，馮小剛跟張和平商量了，為了保證拍的電影能通過，不拍社會敏感的題材了，隻拍喜劇片，就像成龍當年的電影《紅番區》那樣，趁過年的時候上映。熱熱鬧鬧的，大夥兒看了哈哈一高興，票房肯定上得來。二人就這樣達成協議，又把王朔找來，根據王朔的小說弄出來個《甲方乙方》。這部影片把王朔、馮小剛的這種京味幽默發揮到了極致，也賺足了票房。
《甲方乙方》這個片子的拍攝以及最後的剪輯，張和平都直接參與了進去，而且大刀闊斧地對它進行了改造。怎麼改造？首先是名字，原來這部電影不叫“甲方乙方”這個名字，而是叫“好夢獻給你”，這是根據電影裏麵的“好夢一日遊”來的。張和平覺得名字不夠標新立異，就給改了。其次是整個電影的結構改動，尤其是結尾的改動。原先電影的結尾是這樣的：楊立新演的是個技術員，而他老婆患了絕症，他老婆一輩子最大的夢想就是調回北京，能在北京有一個家，有自己的房子。在裏麵出演的葛優和劉蓓兩個人在醫院裏麵看到楊立新拿著他老婆的癌症通知單哭的時候就心軟了，把準備結婚的房子借給楊立新夫婦居住，還說愛住到什麼時候住到什麼時候。結局是，在1997年新年來臨的時候，楊立新到他們家還鑰匙了，說他老婆已經死了。這時候張和平提出了異議，說賀歲片用這結尾哪行呢？這樣結尾不是把大夥兒在大過年都給弄哭了嗎？他說你看香港的賀歲片，到結尾的時候都得男女老少樂樂嗬嗬的，一到結尾所有人都在鼓掌。包括後來張藝謀拍的《三槍拍案驚奇》，結尾也有點兒大聯歡的意思，不能給大家在過年的時候弄得悲悲切切的。所以張和平建議補拍了幾個鏡頭，到結尾的時候放鞭炮，貼福字、喜字，然後葛優和劉蓓兩個人結婚，倆人一起咬蘋果，葛優親了劉蓓一下，然後收尾的時候加上幾句話：1997年過去了，我很懷念它。電影這才結束了，也把賀歲片的主題集中到了快樂、祥和上麵。
其實這麼一弄也符合廣電總局的精神，由於這部片子是在宣揚正能量，幫助他人實現夢想，表現了“人間自有真情在”的寓意，所以這個片子很快通過了審查，而且在當年很火爆，票房達到3300多萬元。這票房一下子震驚了整個國產電影界。馮小剛導演在賀歲片的路子上嚐到了甜頭兒，就繼續往下拍，這才有了我們後來看到的《不見不散》《沒完沒了》。
然而，在賀歲片這條路上馮小剛走得是很不甘心的，他覺得他不能隻玩兒搞笑的、沒營養的，怎麼也得弄出點兒有品位的東西來。後來上映的《手機》《大腕》這兩部片子，除了讓觀眾看後笑，還帶有一種對社會現象的善意的諷刺。它既不失搞笑，又很有營養。所以馮小剛的電影線路是一點點走的，開始往這種深沉化、品位化上靠近。雖然這幾年馮導又拍了《非誠勿擾》這樣的片子，可是馮導把更多的精力集中到了《集結號》《1942》這樣的片子上。《集結號》《1942》是兩部讓觀眾看後根本笑不出來的電影，因為這裏麵充滿了對人性的人文關懷。由此我們可以看出，馮小剛導演的整個創作風格和題材已經有了很大的變化。這也是為什麼我們現在看他的賀歲片電影，發現裏頭似乎看不到那種讓我們發笑的鏡頭了。
與此同時，更多的電影導演發現在賀歲檔時間上映的電影大有錢可賺，所以2003年的時候，張藝謀的那部《英雄》也選在了賀歲檔時間上映，當時獲得了2.5億元的票房。後來很多人發現，原來這個時段上電影恰好趕上學生的寒假期間，趕上春節前大家想要娛樂消費的願望，不隻是喜劇，其他類型的電影在這時也能掙錢。所以陸陸續續地好多大片都選在這時上映。我們現在想想，一年當中給我們帶來震撼的大片將近一半左右都是在賀歲檔上映的，包括後來陳凱歌的《無極》、薑文的《讓子彈飛》、陳凱歌的《趙氏孤兒》，等等。
這麼多電影都擠到賀歲檔上映，就出現了我們之前分析過的現象：為什麼《1942》沒賣出多少票房，而《泰囧》能火成那樣？根本原因就是因為年終了，大家都需要快樂。在賀歲檔期間，《泰囧》創造了12.67億元的票房，成龍的喜劇電影《十二生肖》達到8.8億元，周星馳的電影《西遊·降魔篇》12.45億元，這三部片子無一例外都和喜劇掛鉤。所以，今天賀歲片指的就是那些在年終上映的喜劇電影。
賀歲檔這個時間段更多人想追求的無外乎就兩點，一個是到電影院追求一下視覺的刺激，所以好萊塢式的那種視覺大片，包括《西遊·降魔篇》這種有特效的魔幻片子，在賀歲檔永遠都有市場。第二個就是那種按照喜劇電影的路子走，卻不是大製作的電影。它讓觀眾放掉一切智商、情商，盡情地在影院裏傻笑一場，把生活當中很多不愉快的東西發散出去。這樣才能精神百倍地輕裝上陣，應付生活當中給我們帶來的那些困難和壓力。
笑不起來的賀歲檔（下）
通過講述中國大陸賀歲片的由來，我們知道了大陸賀歲片源於成龍1995年1月份在賀歲檔時間上映的電影《紅番區》。由於香港喜劇賀歲片比大陸的賀歲片興盛要早10年到20年時間，到了1995年的時候恰恰是香港喜劇賀歲片最為成熟的時期，我們把這個時期歸結為“雙周一成”時代。何謂“雙周一成”？顧名思義，“雙周”指的是周星馳、周潤發，“一成”就是成龍。“雙周一成”在2013年大陸電影的賀歲檔中很少見地都出來了，比如周潤發的《大上海》，周星馳的《西遊·降魔篇》，還有成龍的《十二生肖》。可是我們在看完這樣三部賀歲片的時候，心裏麵也生出許多感慨：當年我們了解到的香港喜劇電影的諸多要素，在現在的香港電影當中已經被肢解了，有的時候甚至感受不到當年香港喜劇電影最注重的那些要素了。這是為什麼呢？這一節我們就來探討一下正宗的香港喜劇賀歲片是怎麼興起的，又是如何達到的高潮與走向衰落的。
說到香港的賀歲喜劇片，我們得先知道香港是什麼時候開始有喜劇賀歲片的。這個概念正式確立是在20世紀80年代初，但是它的由來卻很早。它來自於兩個源頭，一個源頭叫“梨園壓箱戲”，一個源頭叫“香港午夜場”。什麼叫梨園壓箱戲呢？這專指的是梨園行唱戲，就是過年的最後這一場戲為“封箱戲”，也叫“壓箱戲”。這場戲完事之後，藝人們把唱戲時穿的戲裝都脫下來擱到箱子裏頭，貼上封條，這才回家過年。然後到大年初三，或者是過了初五初六的時候，重新把箱子打開，再開始一年賣藝的生涯，這為“開箱”。年末的“壓箱戲”有個特點，即年終歲尾的這場戲中，無論大小角兒全都得上台表演。就是說，那些名氣不如大角兒的、配合著大角兒演出的其他演員，到了年終歲尾這場“壓箱戲”的時候會全湊一塊兒，在最大的一個劇場演一場戲。也就是說，有些一年當中觀眾可能看不著的角兒，在這時候都能看著。
除了這一點外，這場“壓箱戲”還要玩點兒跟平常不一樣的。比方說馬連良平常唱老生，這場就得串演青衣花旦；平常宋小川是唱武生的，那好，這場他得改成唱旦角的。就是讓幾大角兒之間互相串著演，讓這個戲充滿很多新奇的賣點，吸引大量的人來看。觀眾們不僅能看到精彩的演出，出的票價基本上比平常減一半。這是為何呢？原來這個戲是答謝觀眾的，意思是說謝謝各位捧我們一年的場，年終給大家帶來點兒快樂。這就是京劇裏的“賀歲片”，過去管這個叫“梨園壓箱戲”，也叫“封箱戲”。由此我們可以得知，“封箱戲”具備賀歲片兩大特征：第一個是年底演出，以搞笑為主；第二個是結合觀眾來創作，讓大家共同樂嗬。因此，壓箱戲一般來說都是像《龍鳳呈祥》這樣的大團圓的戲，而不是上演秦香蓮這類的哭戲。所以，我們才說“梨園壓箱戲”為賀歲片開了最早的一個頭。
除了“壓箱戲”，香港的賀歲片源頭還有一個是“香港午夜場”。在20世紀四五十年代、五六十年代的時候，電影在香港還是一種很高檔的享受，一張票價大概是8美元左右，是非常貴的。所以，那個時候一般都是中產階級以上的有錢人去看電影。那中產階級以下的人想看電影怎麼辦呢？隻能看午夜場。每周六晚上11：30以後，隨意看，票價還不貴。後來，搞電影的人經過統計發現，由於普通百姓到年節也要犒勞一下自己，所以一年當中看午夜場的人在過年的時候最多。這讓搞電影的人從當中看到了商機，他們覺得要掙這些人的錢，就得拍一些合乎這些人口味的電影。於是，搞電影的人就總結了一下哪些片子受午夜場的觀眾歡迎。他們發現了兩點：第一得是大團圓結局，得是喜劇；第二，情節得高低起伏，要吸引人，有刺激點。這些特征就形成了香港賀歲電影的雛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