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奸奇冤:潘仁美

說到“潘仁美”這三個字,遼寧地區的朋友不會陌生,因為1986年,遼寧電視台播出了田連元先生講的《楊家將》,也叫《盜馬金槍楊家將》。劉蘭芳也曾經說過楊家將。這兩本《楊家將》都來自明朝時候的一本小說,名字叫《楊家將演義》。

這裏麵的內容說的是北宋年間的事,當時遼國跟北宋開戰,為了抵禦遼國的進攻,得選擇將領。選將領的時候,因為潘仁美的女兒是妃子,很有權力,就這樣把潘仁美的三兒子潘豹推薦上去了。然後潘豹在東京汴梁城擺擂台。老令公楊繼業告誡自己的七個兒子,你們可別惹事去,結果楊七郎沒壓住火,喝了點兒酒打擂去了,活生生把潘豹給劈了。

這下潘、楊兩家結仇了。潘仁美表麵不說,把這事壓下來了,但在兩軍陣前他開始報複了。一方麵不派援兵幫助楊老令公打仗,另外一方麵把回來搬援兵的楊七郎亂箭穿心,活生生射死了。結果,那邊的援兵不到,楊家將血戰金沙灘,最後楊大郎、楊二郎、楊三郎死於非命,楊四郎流落遼國。後來京戲裏有“四郎探母”的橋段。楊五郎出家五台山,楊六郎總算是在亂軍陣前撿了一條命。老令公楊繼業幾番殺出重圍,最後被圍在蘇古廟裏。他想到被潘仁美陷害到這程度,仰天長歎,最後碰死在李陵碑前。這等於潘楊兩家進一步結仇。之後,楊六郎回來狀告潘仁美,潘仁美就抵賴,不承認。

後來沒辦法,八賢王趙德方從山西把寇準寇老先生調回來,然後寇老先生審潘、楊一案。他利用“做了虧心事,夜怕鬼叫門”的心理,夜審潘仁美。潘仁美本名叫潘洪。在這個評書裏有一折叫《審潘洪》,很精彩。夜審把潘仁美嚇得都招了,總算把這個案子給結了。

可以說,《楊家將》經過評書、戲曲、電視連續劇等多種演繹,給大家留下了一個深刻的印象:這就是老楊家一門忠烈。從老令公楊繼業到楊大郎、楊六郎、楊七郎那都是棟梁;然後再到這個楊宗保、穆桂英,再到楊文廣;最後這些男的都死絕了,十二寡婦征西;後來穆桂英掛帥,佘太君掛帥,連燒火的丫頭楊排風都上陣了。這些楊家將簡直都神了,男的死了不要緊,女的照樣個個都英雄。

那麼在這個過程當中,大家因為喜歡楊家將,喜歡這楊家將的民族氣節、大無畏的英雄主義精神,相對來講就恨上了潘仁美——潘仁美真不是個東西,是絕對的大奸臣。這甚至在民間起了個什麼作用呢?潘、楊不結親。老潘家跟老楊家不通婚。說老楊家的人都讓老潘家害死了。那麼這說明什麼呢?說明民間的老百姓愛憎分明,喜歡楊家將,崇拜楊家將,恨透了這個潘仁美。這個說法對不對呢?實事求是地說,根據曆史考證,這可把潘仁美冤枉透了。潘仁美在曆史上不僅不是個奸臣,反而是個能臣、忠臣。他對於北宋開國的功勞,甚至遠遠比楊令公楊繼業要大。

曆史上稱楊繼業為楊業,潘仁美在曆史上叫潘美。潘美,字仲詢,925年生,991年去世,今河北省邯鄲市大名縣人。五代十國的時候,潘美跟趙匡胤走得就挺近。趙匡胤陳橋兵變,得了天下,潘美幫了他很多忙。當時南唐偏安一隅,南唐後主叫李煜。大家都知道,他的詩詞寫得特別好,像“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還有“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等等。在中國詞的領域內,前五名怎麼排都得有這南唐後主李煜。可是這個人治理國家一塌糊塗。趙匡胤得天下的時候,南唐已經衰敗了,但是百足之蟲,死而不僵,你不打他他不投降。

這個時候,潘美帶領著十萬人馬渡江去打南唐。當時南唐都城在現在的南京。過秦淮河的時候,是十一二月份,這個時候河水很涼。有人就建議說,等一等吧,這河水太涼了,咱們到這兒凍得厲害會打敗仗。潘美當時就急了,說我們帶十萬大兵下來,滅這個衰朽的南唐。它都是將死的王朝了,你怕它何來?就這麼一條水能把咱們給擋住?他自己率先穿著鎧甲下水。士兵大受鼓舞,一鼓作氣,兩天之內攻陷南京,把李煜給抓回去了。這是潘美給趙匡胤立的大功。

那個時候,趙匡胤怕將領擁兵自重,後來我們知道宋朝搞了一個“杯酒釋兵權”。當時陝西的主將叫袁彥,這個人很凶悍,而且會帶兵。趙匡胤怕他反,就想派兵攻打他。潘美說,別,我自己去,我跟他有交情。潘美一個人到了袁彥的府上,跟袁彥曉以利害,說,天下都歸了老趙家了,你這小胳膊擰不過大腿,你還怎麼辦?你老老實實地做一個忠君之臣就完了,得個封妻蔭子的美名。結果他把袁彥給勸服了。趙匡胤一看,潘美太有能耐了,這可以說是兵不血刃,給我解除了一個心頭大患。所以說,潘美不光有膽,而且有識,對大勢判斷特別敏銳。那麼,為什麼這樣一個能臣、忠臣,後人把給他罵成這樣呢?主要是他跟楊業之間有這麼一段恩怨。

原來,為了徹底解決遼國這個心腹大患,宋太宗登基之後,派三路大軍——東路、中路、西路向遼國進攻。當時西路大軍就是由潘美和楊業兩個人率領,潘美為正統帥,楊業為副統帥。他們這一路之上節節勝仗,可曹彬所率領的東路軍大敗於岐溝關,潘美等也受詔撤軍。因為如果契丹此時南下的話,正好把中路跟西路兩路大軍的後路給切斷了,糧草沒法跟上來。沒辦法,打勝仗了也得回來,不能乘勝追擊,得趕緊往回走。往回走的過程當中,你得把百姓也得帶走啊,要不百姓可要在兩國交兵中遭殃了。可帶著百姓走,如果契丹的兵乘勝追擊的話,這事就不好辦了。楊業出個主意,說,這邊不是有一股契丹兵嗎?這樣,我們在這兒故布疑陣,顯示咱不走。我斷後,他要敢往上打,我就亂箭齊發。趁這工夫,這老百姓就都撤走了。本來這招很管用,可是監軍王侁說了句話,說,你楊業不是厲害嗎?不是人稱“楊無敵”嗎?你有能耐你上去把敵人打跑了不就完了嗎,何必擔驚受怕,在這兒瞅著呢?人家是監軍,代表皇上。楊業心裏知道他說得不對,可是一想沒辦法。你這麼說,好像我害怕打仗似的。我去吧,就去打仗了。走之前他可說了,說我帶的部隊不多,遼兵勢大,一旦我把他打退了,我得往後退。你們必須得在這山穀口接應我,要不然我就全軍覆沒了。這時候統帥潘美對楊業說,行,那你去吧,我們接應你。結果楊業去打了。

第二天,潘美他們等楊業走了之後,隔了大概有一兩個時辰,就開始出兵,在穀口上等著楊業,準備接應。可等了三個時辰沒動靜。王侁說,估計楊業打了勝仗,追敵去了。我們趕緊先走吧,也別等他了。潘美當時猶猶豫豫的,但也得尊重監軍的意見,就這麼走了。沒想到楊業跟遼軍血戰的時候,吃了敗仗了。他打的時間太長,打了一上午。往回撤退到穀口一看,沒有人接應。這時候遼兵已經攻上來了。所以楊業被圍困在當地,寡不敵眾。他死之前氣得大喊一句,奸臣,害死我了。他說這奸臣呢,一多半是罵王侁,一少半在責怪潘美。因為你作為一個統帥你得負責任,怎麼說走就走了呢?那麼說他罵得對不對呢?

其實是不對的,暫且不說潘美,這王侁都不能算奸臣,他隻不過是輕敵,過於相信楊業的勇猛,而且對遼兵整個戰略不了解。說白了,就是“一將無能累死三軍”。他有決策權,是監軍嘛,就是提供一個自己的想法和意見,你還得聽他的,尊重他。所以楊業的死等於是屬於一次戰略上的失誤,根本不能說潘美、王侁要害他。正因為有這麼一回事,民間就說這潘美嫉妒楊業,設了個計,讓他送死去,把楊業給害死了。後人在編故事的時候發現,楊業是了不起,帶兵打仗是第一流的,可以說算個孤膽英雄。他有個兒子叫楊延玉,還有個兒子叫楊延昭。我們看的小說裏邊的楊延昭是真的,小說沒寫到楊延玉。而且我們後麵要說的楊文廣是楊延昭的兒子,不是楊宗保的兒子。小說裏麵把楊文廣寫成是楊延昭的孫子那是不對的。他們這一家在跟契丹兵鬥爭的過程當中,確實有好多可歌可泣的英雄事跡。由於人們喜歡楊業,他這麼死了,大家能說楊令公楊業是讓契丹人弄死了嗎?那肯定不能啊,那得是裏邊有人害他呀。為了樹立楊業的英雄形象,就找對立麵了。這對立麵誰呢?不就是王侁這些人嗎?但王侁是一個監軍,也不是武將,這潘美是武將,而且是開國功臣,這才夠資曆陷害忠良啊。於是,後人就把這屎盆子扣他身上了。再一個,史書記載,潘美的孫女是妃子。我們看這個評書裏說潘仁美她女兒是妃子。你看他還有皇宮裏的勢力,這不正好符合大家的預期?上下勾結,殘害忠良。另外,潘美有沒有名氣?有點兒名氣,可是北宋確實沒有特別傑出的將領。要是潘美像嶽飛那麼大名氣,恐怕後來人也不會胡編亂造,把這個屎盆子往他身上扣。這潘美有點兒能耐,但也不是出名得不得了,行了,就糟蹋你吧。既然你、你女兒我們都給整成奸臣了,那你兒子什麼潘龍、潘虎、潘豹都是小菜一碟。潘豹被楊七郎劈死了,潘家借這事報仇吧。這麼著,故事就編出來了。

說到這兒大家明白了,為什麼民間傳說和評書裏邊把這潘仁美弄成個大奸賊,那是因為太愛楊家將,而且楊家將如果是跟敵人鬥爭死了,顯得人家沒能耐。非得是自己一夥人裏應外合陷害忠良,這樣才把老楊家一門禍害得這麼慘,這等於是為了樹立楊家將的光輝形象。這也符合民間文學創作過程當中簡單的“二元對立”思維。所以,這麼說完之後可以下一個定論,曆史上真實的潘美那算是忠臣和能臣。

奸官首惡:高俅

我估計不少熟讀《水滸傳》的人,都非常熟悉其中的一個奸臣,他就是北宋年間的高俅。說到高俅,看過《水滸傳》的人都會想起來,在北宋末年的四大奸臣蔡京、楊戩、高俅、童貫中,直接跟梁山好漢交過鋒的就是童貫和高俅。梁山好漢“三敗高俅”、“兩破童貫”,而高俅是最恨梁山好漢的,也是陷害梁山好漢次數最多的奸臣。

那麼高俅當官當到多大呢?當到都太尉,管80萬禁軍。也就是說,從兵權上來講,高俅是當時最大的官。有人說,這個人的發家曆史,應該是中國這些奸臣裏邊很獨特的。高俅出身很低賤,是個小混混兒。高俅從小混混兒、市井流氓,混到這麼高的位置,應該說是中國曆史上的一個奇跡。

高俅的運氣特別好。他是東京汴梁人,就是現在的河南開封人。那時候汴梁是北宋的都城。他小時候就不務正業,領一幫人,整天幹什麼呢?讓大夥喝個酒啊、打打牌啊,再不就踢踢球。那會兒有足球嗎?說到這一點,高俅有一點跟所有人不一樣,他可以稱得上中國足球的第一代球星。那時足球叫什麼呢?叫蹴鞠。高俅當年玩這個玩得好,整天沒事遊手好閑,把他爸爸給氣得要死。他爸爸本來希望他學門手藝,結果他天天這樣。他爸爸一來氣把他告上官府了。當時這個開封府的知府——那陣當然不是包公掌管了——給判了個“忤逆不孝”,杖責三十,發配充軍。就是打你三十大板,然後給你發配到邊遠地區。

就這樣,他父親把高俅給發配走了。他命挺好,發配了沒三年,趕上皇帝大赦天下,他又回來了。回來了他也不跟他爹聯係了,自己在開封汴梁府琢磨,我幹點兒什麼呢?他認識一個藥材商,就到藥材商的鋪裏去了。藥材商看他挺可憐,就收留了他。可是在這兒,他剛開始還好好當學徒,到後來就不務正業了。這藥材商想把他攆走還攆不了,怎麼辦呢?藥材商說這樣吧,我認識一個當官的朋友,你去給他當差吧。商人把他推薦到蘇東坡那兒。他跟著蘇東坡倒挺乖巧。而且高俅識點兒文斷點兒字,字兒寫得還挺不錯,幫著蘇東坡抄抄這個筆記、那個詩作,蘇東坡說他“草劄頗工”。什麼意思呢?說字寫得比較工整,還不錯。而且,高俅還會使槍棒,在這方麵也有一定的底子。

我們知道蘇東坡當官是幾起幾落。他經常冒死直諫,最後皇上看不上他,就把他貶官了。蘇東坡得離開京城,他就把高俅推薦到他一個朋友那兒了,這朋友叫王詵。這個王詵身份也挺高,是宋神宗的妹夫,說白了當朝駙馬。他當時跟另外一位王爺端王趙佶,兩人愛好一致。趙佶就是後來上位的宋徽宗。我們知道宋徽宗的瘦金書一絕,但是他還有個愛好就是踢球,當時叫蹴鞠。端王趙佶有一次過壽的時候,高俅帶著王詵的禮物到端王趙佶的府上,正趕上趙佶在家裏踢球玩兒呢,人家王爺跟下邊小廝在那兒玩。這高俅不能直接稟事,在旁邊看著等著。這時候,恰好皮球滾到高俅腳邊,當時高俅也是年輕氣盛,露了一手。趙佶立刻叫他過去一起踢球。這下高俅有了用武之地,上去一通顛球什麼的。反正就現在馬拉多納會的那些招數,高俅都會,把球踢得跟粘到身上一樣。趙佶很高興,說,你別走了,我跟你主子說,就留在我府上吧。趙佶就給王詵回封信,意思是你送的禮我收下了,高俅我也收下了,這小子球踢得好,我得留著他。就這樣,他把高俅留身邊了。

你想他這球踢得好,又會溜須拍馬的,這端王趙佶能不喜歡他?沒過兩年趕上個好事,宋哲宗駕崩,當朝太後選皇上的時候選上了趙佶。端王趙佶一步登天,一下成了皇帝,也就是宋徽宗。你想想,高俅原來是個王爺的玩伴,這下成當朝皇上眼前的紅人了,後來一直幹到了都太尉。

從一個小混混兒居然當到都太尉,高俅太幸運了。我們說這種事情在開國的時候、打仗的時候可能出現,在太平盛世,或者是衰朽之年的時候,基本上不可能,因為階層都固化了。高俅從那個位置上來的,他有真正的治理軍隊的能力嗎?肯定不行。說邊幹邊學吧,那不就把朝政弄得亂七八糟了?所以說宋徽宗有點兒識人不明,這高俅是聰明人不假,可是他沒有管軍隊的經驗,你讓他管80萬禁軍,這不等於把自己的身家性命托到他身上了!後來我們也知道,金兵打開封的時候,所謂80萬禁軍跟金兵打仗不堪一擊,開封迅速就被拿下。北宋這麼快滅亡,其實跟這個禁軍作戰不力是有直接關係的。《靖康要錄》裏麵記載當時大臣的奏章說:“前日緩急之際,人不知兵,無一可用,朝廷不免屈已夷狄,實(高)俅恃寵營私所致。”所以,高俅難辭其咎。

其實,正史中高俅的記載並不多,對他的曆史評價也含糊不清,這種情況在曆史上也是很罕見的。所以,這可能是《水滸傳》裏把高俅作為一個重要人物進行演繹的原因。那麼,咱們先看一下《水滸傳》裏麵的高俅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