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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底的傍晚,周潔下班回家的時候,丈夫方啟明還沒回來。她先把肩上的皮包扔到客廳長椅上,然後拎著滿手的塑料袋走進廚房。幾個塑料袋裏裝著魚和蔬菜,都是周潔下班路上在農貿市場買的。這星期周潔在醫院不值班,按照這個家庭的習慣,應該由她準備全家的晚飯。

看看時間不早了,周潔顧不上一身的汗,穿上圍裙就開始幹活。早就過了盛夏,但天氣依然很熱。那條離水多時的鯽魚仍活著,在塑料袋裏拚命跳動,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直到周潔動作利索地把它開膛破肚,連魚腮都扯得幹幹淨淨了,它還在血淋淋地做著垂死掙紮。

周潔微微皺眉,情不自禁搖搖頭,自言自語地說:“人的命要是也這麼大就好了。”

當了二十年的外科醫生,周潔見慣了人的生老病死,也早已習慣了生命的脆弱。而眼前這條鯽魚的頑強生命力,不禁令她有些羨慕。初秋夕陽的餘暉,透過陽台的玻璃窗穿進來,投射到那條已被刮幹淨了鱗的魚身上,它雖然還在偶爾地抽動一下身子,但那抽動已經越來越微弱了。

晚飯做到一半時,丈夫方啟明下班回家了。周潔繼續在油煙中炒菜,方啟明走進廚房,打開手籠頭洗著手問:“晚飯快好了?”

“還有一會兒。”周潔說,鍋鏟和鐵鍋發出金屬碰撞的聲音。

方啟明又問:“英子還沒回?”

周潔說:“還沒回。現在上高中了,學校放學都挺晚的。”

方啟明說:“重點中學嘛,肯定比普通中學抓得緊。”

說到女兒,方啟明臉上露出了笑意。女兒方英今年十五歲,剛剛考上市一中的高中部,入學成績之優秀,令方啟明和周潔都覺得臉上有光。加上方英容貌清秀,性格文靜,無論在學校還是在家裏,都讓人無可挑剔。

周潔說:“英子最近臉色不太好,沒一點血色。飯也不肯吃,不知怎麼回事兒。”

方啟明也有點憂慮,皺眉說:“我也發現了。這樣可不行,高中課程更緊了,身體跟不上,到時候怎麼吃得消。對了,昨天你不是帶她去醫院檢查的嗎?結果出來沒有?”

周潔說:“出來了,都好好的,就是血色素稍稍低了點兒,其它沒什麼毛病。”

方啟明想了想,說:“得想辦法給她增加點兒營養,多弄點她愛吃的東西。”

周潔有點無可奈何,說:“大熱天兒的,本來就容易沒胃口。我問過她幾次想吃什麼,她總說隨便,吃什麼都行。可一端起碗,你沒見她那表情?吃飯就跟吃藥似的。”

“這怎麼行,身體要是垮了,什麼都完了。要是沒什麼病,會不會是心裏有什麼事兒?”說到這兒,方啟明警惕起來:“她這個年齡,正是容易想七想八的時候,別是有什麼心事兒瞞著咱倆吧?”

“什麼心事兒?”周潔沒明白丈夫的意思,問。

方啟明對周潔的遲鈍有點兒不滿,瞟了妻子一眼,說:“現在的孩子成熟早,社會風氣又壞,看著小小年齡,誰知道心裏想的什麼。我跟你說啊,這事兒不能馬虎,英子是姑娘,這事兒得由你出麵,給她敲敲警鍾,讓她把心思都放在學習上,其它事情一概少想。”

周潔不以為然地說:“你想哪兒去了。咱們這種家庭的孩子,從小受正統教育,沒外麵那些烏七八糟的事情。英子什麼性格你不知道?你也真能亂猜。”

的確,方英從上小學一年級起,就是班上最受老師寵愛的好學生。成績拔尖,遵守紀律,幾乎從沒有違反過什麼規章製度。雖然偶爾也跟其他孩子一樣,犯過貪玩的毛病,可在方啟明和周潔的嚴格教育下,總是很快就改正。

如果說方啟明夫婦對女兒有唯一的一點擔憂,那就是女兒的性格似乎變得越來越內向了。除了上學時間,方英總喜歡呆在自己的小房間裏,雖然不被父母允許把門反鎖,但做父母的也算尊重女兒的個人空間,進門前總要敲門,在得到女兒的同意後才會進入。方啟明平時在單位,常聽同事抱怨孩子難教育,要麼是成績不好,要麼是身體太差,要麼是太調皮。碰上個這些情況兼而有之的,那更是讓做父母的操透了心。

而方啟明夫婦就從沒有體驗過這些苦惱。有時候兩人感覺生活平淡無聊了,就會不由自主談談方英。一想到有這麼一個懂事聽話的好女兒,心裏便不由自主感到幾分滿足和驕傲,這種情緒足以掩蓋婚姻生活的乏味,並激發起他們對未來的希望——那是他們用了前半生的努力而沒能實現的自己的願望,現在都落在了這個可愛的女兒身上。

方啟明經常對女兒說的一句話就是:“我們的希望都寄托在你身上了,你要是不努力,就是辜負了我們的一片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