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 2)

十月底,已是深秋季節了。路兩旁的梧桐樹上一片金黃,稍有一陣風吹過,那些金黃的葉片便紛紛飄落,將樹下的地麵鋪陳得如同一張金色地毯。白天的時候,陽光仍然存留著一絲炙熱的餘威,等到夕陽西下時分,秋風便令人感到幾分涼意了。

普克騎著摩托從局裏回家,在深秋的黃昏中,心裏感受到淡淡的一點蒼涼。這種略顯低落的情緒,常常在黃昏時潛入人心。即使處於擁擠熱鬧的人群中,也會清清楚楚看到人和人之間的距離。正如同此刻夾在車流中的普克一樣,也許在遠處看來,整個車流是一個整體,沒有狹隙,隻有身在其中,才知這其實隻是一個錯誤的幻覺。

也許是工作上的停滯,給普克帶來這樣的情緒。方英在普克家裏已經住了一個星期,如果不是普克米朵心裏明白事情的原委,他們有時幾乎會忘記方英是一個病人。

方英不願意上學,不願意見除了米朵普克之外的任何人,不願意看電視。她似乎執意要將自己和外部世界隔離開來,以一種她所能掌握的方式來實現這個目的。從早到晚在房間裏,方英並不覺得沉悶,反而顯得輕鬆自由,看上去安靜但是快樂。

對於方英不願意接受的事情,她不再表現得象發病初時那麼激烈,而仿佛是腦子裏根本沒有這件事情的概念,對這個事情既不理解,也沒有理解的興趣,更不必提讓她親自去做。

比如上學。

米朵把她的書包擺在麵前,溫和地問:“英子,今天星期一,你看看課表上該上什麼課,我陪你去學校好嗎?”

方英臉上很平靜地把書包拿過來,從裏麵取出文具盒,那裏麵有課表。她打開認真地看了看,說:“上午是英語和物理,下午有化學,還有體育。”

然後,方英就把英語和物理書找出來,開始自己伏在桌子上看書、做題,就像此時正身處學校的教室,她正和其他學生一樣,過著正常的學生生活。對於米朵提出的上學要求,方英就像是根本沒有聽見一樣。

方英的班主任王老師,是學校裏少數了解方英病情的人之一。她對此事表現出的惋惜之情一目了然。為了幫助方英繼續學習,王老師親自帶著各科作業和補充資料來看望方英,可是方英隻平靜地接受了她帶來的東西,對王老師卻象陌生人,雖然並沒有表示反感,但那眼神和表情說明,她和王老師素不相識。

後來王老師安排了王玲,每天放學以後來看方英,並給方英帶來一天的作業,將方英前一天的作業帶走。甚至連課堂測驗的試卷也原封帶來,在米朵的眼前獨立完成。上個月學習成績一塌糊塗,直到發病前才有所回升的方英,現在的學習卻突飛猛進,憑著完全的自學,不僅沒有落下一天功課,獨立完成的作業和試卷也表明,自學的功效如此顯著。

王玲是個挺懂事的女孩兒,學習成績在班上比較落後,不過性格開朗,對別人有著難得的真誠和熱心。王玲第一次跟著王老師來看方英時,方英對王玲顯得稍稍親近,沒有拒人以千裏之外的冷漠和陌生。因此,王老師和米朵商量之後,便決定讓王玲來代行王老師的工作,同時也要求王玲不要將方英生病的事情在外流傳。

方啟明和周潔每天來看方英,最近以來他們迅速地衰老了,精神萎靡不振,整個人都如同霜打過的秋草。而當他們看到方英對他們的態度時,心裏更象被秋風吹過般淒涼。方英見到他們,眼神裏連一個波紋也沒有,比漠路人還要漠然。任憑周潔在她麵前怎麼哭泣,怎麼哀求,她隻象是全然沒有看見沒有聽見,甚至用不著轉身走開,便用自己的表現,徹底冰冷了父母的心。

方英始終不願意外出,連米朵帶她去醫院做必要的檢查,也需要動員很長時間。

米朵耐心地說:“你要出去曬曬太陽,不然會生病的。”

方英卻用孩子氣的狡黠反問:“那非洲人就不生病啦?”

最後雖然害怕米朵不高興,勉強同意了。但從走出米朵家門時起,就像一個害怕被媽媽拋棄的小孩子一樣,緊緊拉住米朵的手,幾乎一刻也不肯鬆開。

所有這些,都發生在從前那個溫婉文靜的十五歲女孩子身上。而這一切,顯然又都不是方英有意識做的。這一點,專家們已經做了判斷。米朵普克和周潔方啟明他們也在無數次觀察揣摩後,承認了這個事實。如果說方英能夠一夜之間完全改變從前的性格,以冰冷的態度對待外界,那麼以她一個十五歲少女的心智和能量,也至多隻能改變外在的表情,而無法改變真正反映內心情緒的眼神。

方英真的象是分裂成兩個人,一個是和從前一樣,在米朵麵前安靜秀氣,富有教養,聰明好學。另一個,則象來自於另一個和人類全然不能溝通的星球,對這個世界的事物沒有概念,沒有興趣,這就意味著,這個方英在世上,既沒有過去,也沒有將來。

普克騎在摩托車上,想到方英身上令人費解的現象,那種深秋的蒼涼越發重了。普克想到起初,自己還抱著的那個幻想,希望在和方英同住一套房子的機會,和方英之間建立一種值得信任的關係,不由地苦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