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印象中的艾蕪伯伯等(1 / 1)

餘鯤

艾老給我這個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小青年留下啥印象了呢?

個子瘦小、衣褲破舊,埋頭走路有些飄搖,言語不多、眼神溫和、謹小慎微。那年代裏,一個小孩還記得,幾次運動,都沒把他老人家掛上,也沒聽說他去傷害過別人。

他就這樣天天在院裏走來走去,看見他時多數是在做些買菜取信的雜事,偶爾會出現在父輩們解放前的故事當中。故事裏的他沒啥豪邁,也沒參加革命,但識得人性溫暖。現實中的他有些不像是行在新中國的大地上,更像是他書中那從前危機四伏的雲南邊地,或者金三角吧!但不知《南行記》裏那些古道熱腸的家夥們還在艾老晚年的世界裏繼續給他溫暖嗎?

院內的其他伯伯呢?

紅伯伯,同艾老一樣年紀的老人,每日兩趟進出,紅潤的臉,背端直,神慈祥。相比艾老的謹慎,他自信多了,步履緩慢,眼神堅定。他是四川省文聯內一根運動型的木棍,一搞運動,他的作用與價值便顯出來了。現在在天堂,他也成功,因為他終身出色地完成了太多上麵安排的任務。今天看來,好像就一普通軟件,你叫它答,一生便過。本質上還是該同情的,但在那時,光輝蓋過多少人哦!

艾老沒任啥職,進院出院,都是與吃飯買菜有關係。與其他當紅者,大約有一小時上班回家的差距。十點鍾,他買菜回來了,像所有的老人一樣,認真、小心,弓腰碎步,剛轉身進院,好,某伯伯又回來了,老人高個、膚白,目光四射,像友好中暗藏殺機的探照燈,慈祥中透視出自我對真理的認定。是的,真理在那個年代是捏在某伯伯的手心中的。

快中午了,別家飯菜開始香時,又回來個人。披件呢大衣,皺著眉頭,像電影裏為人民服務的公社幹部。其實,他就是公社幹部。周克勤伯伯,他是個理想型共產主義者,喜歡蘇聯文學,骨頭裏卻是傳統的悲天憫人。當時從農村來到城市,僅憑公社的從政經驗,哪能應付二十世紀八十年代的四川文化界。他不知道,當時他已是肝炎轉癌症晚期了。在那個年代,幾次政治運動時,院內老人們條件反射,各自顯出本色,整人、害人、自保或偷偷幫人。

在那個年代,我們院內的一道景色,就是這些老人們的臉像。在他們匆匆劃過生命的軌跡後,消失在光陰宇宙中。一晃多年,連我這小孩子也快老了。但我還是記住了,那些白色、黑色、雜色的人性。

在多年後,回憶中依存溫暖和光明,就像是艾老給人們帶來的那一點點,就夠了。當那支溫暖的燭台放在陳舊肮髒的桌台上時,刹那間,照見四處角落裏人類世界中孤兒們的臉蛋。因為這盞燈,我懷念他,艾伯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