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道荃
艾蕪大哥原名湯道耕，他是我最敬愛的兄長。
艾蕪大哥在很遠的地方
小時候的一天，我看見父親拿著一本書回家，雙手送給祖父說：“這是道耕寫的書。”從此我就知道艾蕪大哥在很遠很遠的地方，要很久很久才能回來。
大哥的第一封來信
一九五四年，大哥給我的第一封信中說：“我這次回家鄉視察，去道遠家見到了你的祖父、父親、母親。好多年前我到過你家，請你祖父教我英語，過了一個難忘的暑假。那時候你家的大門貼的對聯‘青草池塘眠鴨塘，綠衣門巷養蠶家’。那是你祖父寫的，描寫出你家的環境，至今我沒忘。”大哥又說家鄉大大改變了，幹壩子變成了大水壩。婦女參加合作社，下田工作，這些都是以前沒有的，令人喜悅。大哥聽說我在南充讀書，很高興，他說：“現在的青年有機會讀中學、大學真是太幸福了。三十年前新繁隻有兩所高級小學，學生還不到兩百人，現在有兩所中學，學生一千零四十人，教育發展多快啊！”要是大哥能知道，六十年後的今天，教育大發展的情況，他肯定高興得不得了。
我第一次去北京看大哥
一九五五年，大學畢業仍是國家統一分配。我們二十多個同學分配到東北。
中秋後，第一天早晨我們從南充出發到重慶；第二天，坐船到武漢後轉火車去北京，之後，從北京再轉車到東北。我最盼望早點兒到北京好看到大哥，不料火車到豐台才知道情況大變，不去北京了。怎麼辦？火車隻能在豐台換車去東北了。這是規定。我的願望像肥皂泡一樣破滅了。不行，我決定獨自去找大哥。我們兄妹第一次見麵時我並沒有陌生的感覺，因為他身材、相貌活像他的父親，他的父親是我的大伯伯，又是我的老師。大哥對我也不陌生，他曾在信裏說：“你長得像你母親年輕時候。在外婆家，你的母親和我母親是叔伯姊妹。”
午飯後，大嫂上班、繼澤上學，大哥領我去參觀故宮。那時參觀故宮的人很少。大哥說時間不早了，我們隻能跑馬觀花啦。每到一處大哥都能給我講解，給我增加不少知識。參觀完後我要回豐台，大哥執意要送我回去。到豐台已近黃昏。臨別時，大哥給我十元錢說：“東北冷，買雙皮手套嘛。”
我到東北後，因病需要買一種藥，大嫂幫忙東奔西跑才買到的。他還不辭辛苦到處找人做裝藥的木盒，終於把藥給我郵來。這件麻煩事，雖然過去很久了，但是我一直內疚。
回家過春節
一九八四年春節，是我回家過的第一個春節。看到家鄉清流翠雲的大變化，我十分高興。幹壩子變成大水田，再也聽不到那“咿咿呀呀”從車房裏傳出的悲聲了。婦女們頂起了半邊天。大家都各盡所能，改變著自家的生活、改變著家鄉的麵貌。春節，家家戶戶都很熱鬧。我們去成都大哥家拜年，大哥他們很高興。特別使我感動的是我剛進門就聽到大哥喊聲：“蕾嘉，道荃回來了。”這句話一直感動著我。大哥說：“青羊宮的燈會很好看，你們今晚去看看，明天早飯吃遲點，我們先吃。”燈會的確好看，又有特色。第二天早晨我們起床時他們剛吃完。大哥硬要親自給我們煮麵，還在麵裏煮荷包蛋，又問我們愛吃老一點還是嫩一點。我們大哥就這麼細心關照我們。又一次我陪他出去買豆腐，他說：“我很愛吃豆腐，繼湘愛吃紅油菜。自家做的好吃。”那時大哥八十歲了。
後來生病住院，在住院期間還不時地寫作，直到停止呼吸。真是生命不息、戰鬥不止。他的一生是戰鬥的一生、勇敢的一生。他的長篇小說《百煉成鋼》就是在新中國成立不久出版的。那時候，反映工業、反映工人的作品特別少。很多有名的老作家的作品看不見了，就在這個時候即一九五八年《百煉成鋼》出來了。所以巴人同誌說：“這是近年來長篇小說中難得的一部。”還說：“我們有多少老作家都擱筆不寫長篇了，但艾蕪同誌卻挺身前進，這真是誠誠懇懇獻身於人民，是文化事業者的榜樣。”馮牧同誌也說：“《百煉成鋼》是一部解放後幾年來出版的反映工業建設和工人生活少見的優秀作品。”大哥的一生，不僅是勇敢戰鬥的一生，還是吃苦奮鬥的一生。他永遠活在我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