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回 巡撫台獨探虎穴(1 / 2)

卻說海瑞領了何坤等眾,押著貢物,望著內地而來。此際方才到桂林地方,即便接著兵部差官,喚住行腳,開讀聖旨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賢能廉介,國之股肱;盡瘁鞠躬,臣之大節。茲爾海瑞為國為民,屢著勞績。前者南交抗命,寇虐邊隅。你乃多籌廣略,親宣朕德,故邊氛不作,一旦消除。今安南不貢,你複代宣朕旨,三年不貢之酋,立即伏罪。卿之功績,當載在旗,常理宜來京慰勞,左右匡襄。

無如國而忘家,公而忘私,如卿之為臣者卒少,今聞湖廣一帶匪逆甚眾,鴟張四載,放肆搶劫,害我良民。故複命你鎮撫,無使寇逆滋蔓,擢你為湖廣巡撫天使,仍兼兵部侍郎銜監察都禦史。拜受恩命之日即便馳赴新任,毋用回京複命。其安南貢物,即於接旨之地,交該地方有司護送來京。你其速赴到任。欽此。

海瑞接了聖旨,山呼謝恩畢。然後即對差官點明貢物,以及令差與何坤等相見,隨請該指揮交替,即時分路,領了海安轉途而行,望著湖廣進發,一路訪問民情,呈謝恩奏本,暫且按下不表。

再說湖廣地名三楚,界連貴粵,地方遼闊,水環山列。更兼民情獷悍,無業之家,不謀生計;遊手好閑,恃強淩弱。又俗尚結會聯盟,動以百計。其黨甚夥,其凶愈烈,良善之家,受其魚肉。匪徒又勾結兵弁,串通衙役,以作護符。那不肖兵役,心利分肥,不特縱匪為害,且反為匪所用。若是衙門中有甚消息,他們即便飛報。官差一出,而該罪早已遠揚。因而愈無忌憚,往往打家劫舍。官府未嚐不辦,無奈百票不獲一犯,以致如此。

當時衡州有一著名匪類,姓周名大章,其人生得魁偉,性烈如猛火,兩臂有數百斤之力。其父原是一個商賈,遺下數千家財。母親餘氏,現有一妹名喚蘭香,姿色頗生得美貌,更兼伶俐。這周大章自從父死之後,不安本分生意。初時猶有幾分畏懼老母、鄰右,不過延請教師到他家中教他槍棒各技;漸至交結朋友太多。隻因他有些產業,手裏呼應得來,更兼他疏財慷慨,揮金如土,每日裏那些不長進的狐朋狗友,邀同各處遊玩,或酒樓,或娼館,一舉一動無非是要鬧事的意思。終日醉而不醒的,在街頭巷尾打架滋事。聲言好打抱不平,其實恃著人眾,分明尋事,捕風捉影的。良善之家,莫不受其暴虐。如此日複一日,朋友愈眾,家業頓消。不到三年光景,便將一副家財弄得精光了。他們是平日飲慣吃慣的,一旦窮了,哪裏便肯安分?不免糾約眾匪,做些沒本錢的生意。一次便思二次,二而三,三而四,其匪愈從,其膽愈大起來了。雖衙門中有些知覺,官府票出拘拿,而該匪等又有賄賂官差,故得優遊自在。

不一年,其膽更大,其黨布滿一郡。這大章便在河幹收拾一隻大渡船,每逢往來,必夠百人之數,然後開擺過去。遇了夜間,則行搜劫,日裏假名生理,民間受過了許多禍患。衡州之地,被劫之家,不下數百家,而府裏竟無可如何。近有知者,不敢搭船,稱呼船曰“閻王渡”,其意謂渡者必死也。大章終日在那衡州碼頭擺渡,亦自恃其勇,非足百人不肯開。周大章複聚黨羽三百餘人,或綠林搶劫,或鑿壁穿窗,無所不至。同時有李阿寧、陳榮華等,各統匪類數百多人,日日在那湖廣攪擾,良善之家,幾不欲生。當下海瑞受了皇命,帶了海安一路訪問而來,並無一人知他是個現在特授巡按。

一日,海瑞訪到衡州,在路即聞周大章“閻王渡”之名,意欲前往乘渡。海安道:“老爺休要輕往。小的曾記得,在橋頭關帝廟祈得簽語上,有‘閻王渡’字樣,是要遇驚險的。今日恰逢其名,神聖之言不可不信。莫若老爺且挨到任之後,再訪未遲。”海瑞說:“非也,夫國家養士,原欲為君分憂、為民除害者也。今我欽奉聖旨,來訪利弊,豈可因‘閻王渡’一節,便退縮不前,誠有負國厚恩!你勿多言,隻在左右伺候便了。”

海安聽了主人這一番言語,也不敢再言,隻得遠遠的相隨,跟著海瑞,來到衡州渡頭。

隻見並無船隻,卻有許多人聚在一處說道:“今夜三更,方才開船。我們卻要候到三更了。”有一老者道:“即此待到五更,亦要耐煩,不然到哪裏去找渡船?”一少年道:“我們幸喜沒有要緊的事,若有要緊的事,隻怕誤了呢!”海瑞聽得親切,便走到那說話的之內問道:“我們是外江的人,到此不知風俗。適間我聽得列位之言,好生詫異。”那老者聽了,忙忙搖手道:“休得多言多語,連累我們。”海瑞道:“老丈怎麼說這話?就是官渡,人來遲了些,也難怪不得人家說話。”老者道:“你乃外江的人,哪裏曉得我們的鄉風?這隻渡船,不是當耍的。你若得罪他,隻怕你們當不起呢!”海瑞道:“難得是他擺渡,領了本府的文憑照會,輸捐擺渡,有什麼不可說之處?”老者道:“你到底是個外江的人,不曉得利弊。偏偏我們這渡船,不曾領帖輸捐,又不是官渡,從這位‘閻王渡’主出世,比那有文照官渡者更利害著多呢!”海瑞道:“若無文憑,不輸國餉,便是自擺私渡,有幹禁例,何以如此利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