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夢(1 / 2)

緩緩地,我睜開了雙眼。吊瓶裏的液體一滴一滴地往下掉,一條條透明的纖細的膠管纏在了我的右手;昏暗的房間裏模模糊糊的,隱隱約約可以看見左邊窗戶透進來的月光,我打開了床頭的燈,屋內頓時亮了起來。空蕩蕩的房間裏隻有我一個人,我左手輕輕撫摸自己的額頭,感覺已經好多了。除了鞋子已經脫了以外,衣著都是原來的樣子。我重新蓋上翻開的被褥,心裏有一股莫名的溫暖。床邊的櫃子上放著一個大袋子,袋子裏裝了一些香蕉和蘋果,掛著一張小小的便利貼,我伸過手把它撕了下來。我出去買點東西,很快就回。——汪峰我把便利貼放回了櫃子上,輕靠著枕頭望著窗外發了呆。漸漸地下起了雨,雨滴打在窗戶上化作一條雨痕緩緩地流了下來;風使勁地吹打著窗戶發出劇烈的碰撞聲,似乎不甘心於這個安靜平和的夜晚。腦海中不時閃過幾張模糊的臉龐,幾個朦朧的背影……我彎下腰,雙手下意識地抓緊了那雙雪白的床單,努力地強迫自己去忘記。因為,那是我這輩子都不想再次翻起的記憶。還是那個大雨傾盆的夜晚,他挽著她的手,慢慢地轉過身去,漸漸地走遠了,消失在那個幽暗的角落裏。“在家要聽爺爺的話,等我回來給你買好吃的。”他們就這樣走了,我怎麼也想不到世界上竟會有如此吝嗇的人,吝嗇到舍不得哪怕隻有一個晚上,陪陪他們隻有七歲的女兒。他們就這樣走了。我一直很聽爺爺的話,渴望著有一天,那個長著小胡子的男人突然出現在自己的麵前,他伸過那雙粗糙的大手樂嗬嗬地對我說“傻丫頭,像爸爸了吧?看,答應給你帶的糖果。”放學後,我會趴在房間的小窗戶上往下望,那個地方長著一棵大樹,就是那個男人給我承諾的地方。大街上人來人往,卻終究不見他們的身影。還記得有一天,我委屈地對爺爺說“爺爺,是不是爸爸不要晴兒了,他們怎麼還不回家……”說完,便埋頭進爺爺懷裏大哭了起來。我已經忘了是哪個男孩給我取的外號,我隻是覺得很委屈,因為我知道我也是有爸爸媽媽的,我不是他們口中的泥娃娃。每一次我都會咬著自己的嘴唇,可我不想哭,我隻是很委屈;因為爺爺說,喜歡哭的孩子都不聽話。低著頭慢慢地回到家,我喜歡照鏡子,不時,唇邊深深牙印中也會滲出些許不爭氣的血絲。可是,我沒有哭,我沒有對著鏡子裏的自己流出哪怕隻有一滴的眼淚。我一直很聽話,每一天都盼望著你回家的身影,可你們卻遲遲沒能出現在我枯黃的世界裏。“怎麼會呢,”爺爺輕輕地拍著我的後背安慰我,語重心長地歎出一口氣“他們會回來的,會回來的。”“等你讀好了書,他們就回來了。”“真的嗎?”我抬起頭,認真地看著爺爺。“爺爺又怎麼會騙你呢,爺爺說話算話。”爺爺沙啞的聲音裏流露出一股溫暖的慈愛。“拉鉤。”我擦了擦鼻子,伸出了我右手的小指頭。“拉鉤。”爺爺深灰色發硬的小指輕輕地勾上我的小指頭。“拉鉤上下一百年,不許變……”我的大拇指使勁地按上了爺爺的大拇指,生怕爺爺反悔了。漸漸地,我閉上了眼睛躺在爺爺溫暖的懷裏。我有些累了,心裏似乎有什麼吊著的東西沉了下來,我微微地笑了。這一覺,我睡的很安心。“泉水叮咚,泉水叮咚,泉水叮咚響……”“泉水叮咚。泉水叮咚,流向遠方……”“流向遠方……”爺爺輕輕抖著身體,很快,我便睡了過去。眼淚無聲地劃過臉頰,一滴一滴打在雪白的被毯上,緩緩地被空氣蒸發。一直以為自己不是一個人,不是一個人孤獨地麵對這殘酷的一切;一直堅信著,堅信著一切都會好起來,都會好起來;一直都很聽爺爺的話,惦記著那份遠在天涯的糖果。我曾以為這個世界上最遠的距離就是到達地球的另一邊,沒有電話,沒有電腦;現在才發現,我錯了。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莫過於我在想他,他卻已經忘了我。翻過曆史枯黃的那一頁,清風吹過窗,輕佛在我的臉上。很快,汪峰回來了,提著幾個快餐盒豆大的水珠從他的額頭緩緩落下,跌落在土黃色的地板上。“你醒了。”他用袖子擦了擦臉上的雨珠,把快餐盒放在了桌子上,麵帶著微笑,“可把我給嚇壞了,呼—”我歪著頭看了看他的臉,笑聲地說了句“對不起”;我的手無意識地抓了抓床單,雖然下過雨,我還是能感覺到空氣中洋溢著的溫暖的氣息。“來,吃飯吧。”他打開幾個快餐盒,一股菜香飄然而至,“醫生說你不能吃腥和辣,隻能湊合一下了,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你為什麼對我這麼好……”我低著頭喃喃道,“從來沒有人對我這麼好……”自從他們離開的那一刻起,自己就和爺爺相依為命。因為爺爺有退休金,所以生活也勉強地湊合著;吃的不會差,每一頓都會有新鮮蔬菜和肉,雖然,我甚至不知道什麼叫做獼猴桃,什麼才是火龍果。直到有一天,那是一個陽光明媚的早晨,同學們背著書包,有說有笑地走在上學的路上。“起床啦爺爺!”我不耐煩地拉著爺爺的手催促道,可爺爺一直沒有回答。爺爺,再也醒不過來了。那天,我沒有去上學,緊緊地拉著爺爺的手,一刻也不肯鬆開。直到嬸嬸拉開我的手把我擁在懷裏,輕輕地安慰我。“晴兒不哭,不哭了哦,不哭了……”她輕輕地拍著我的後背,溫柔地說。我轉身抱著嬸嬸痛哭了起來。爺爺的葬禮是嬸嬸幫忙辦的,自此以後,我就住在了嬸嬸家。嬸嬸家裏有三個小孩,我自然也就和他們擠在了一起。嬸嬸對我很好,有好吃的、好玩的東西嬸嬸從來都會給我留一份。剛開始的時候生活還是很融洽的,日子久了,大伯的不滿便愈加強烈起來。“你怎麼把這麼個累贅給收留了?別的家庭條件好的親戚都不要,你是嫌家裏的孩子少嗎?晴兒可憐,我也知道,可是我們……”大伯語重心長地對嬸嬸說。我縮了縮裹在被窩裏的身子,不禁又落下淚來。也就是從那時候開始,我再也沒能控製住內心的委屈與失落,做了一個壞孩子。爺爺說,愛哭的孩子都是壞孩子。時間一天一天過去了,就像往常一樣,嬸嬸隻是默默地做著自己認定的事情,直到午後最美的夕陽落下的那一天。這樣的生活持續了五年,直到我拿著高中的錄取證書離開家的那一刻,似乎從那時起,我的人生才是我想要主導的世界。我轉賣了爺爺的祖宅,我已經快要忘了我是帶著怎樣的心情接過那筆少的可憐的錢財登上離家的班車,我隻記得我濕潤的眼眶裏閃過的那一抹心痛的晶瑩,那麼短暫,卻銘刻於心。“要爭口氣,給你的爺爺爭氣,也為我爭口氣!”她拍了拍我的肩膀,帶著濃濃的思念與不舍,在我的視野裏逐漸縮小。願那一點模糊的身影化作一揮思念的雨,一點一點灑盡我心愛的土地,永遠地祝福著,好人一世平安。在沒有母親的日子裏,是她,伴隨著自己人生中最美的時光,嗬護著我幼小的心靈。她就像一個男人般頂起這個家,那個在我內心深處隻屬於我和嬸嬸的家。已經不記得有多少個失眠的夜晚,是她按下自己浮起的被角,按下自己那顆恐懼不安的心。是她,默默地替自己承受著那不屬於她的一切……可是,上帝總喜歡和我們開玩笑,講述著一個又一個冰冷漆黑的故事打破那青澀的童話。接到嬸嬸的死訊是在高二,那天是中秋節。月亮姐姐在雲層中飄舞著,擺弄著她那皎潔的裙角;月光很美,朦朦朧朧的,那是隻有在夢裏才會出現的意境。可我寧願相信它就是夢境。我靜靜地跪在嬸嬸的墓碑前,已經再也沒有力氣從那個摔倒無數次的地方站起來了,再也不能了。月光顫抖著,躲進了厚厚的雲層裏。而我呢……我又該變的如何的堅強,才能承受這無常的人生。撞人的司機跑了,嬸嬸給我撐起的家也倒了……我從來都不敢相信,堅強的我,有著如此多的眼淚。憑借著爺爺給我留下的一點積蓄,我過著幾近流浪的生活。似乎,再也沒有奮鬥的理由,從此墮落……我不知道該去何方,似乎隻有家才是我最終的歸宿,隻是……我再也沒有家了。“別哭啊,哭了就不好看了。”汪峰似乎被我的舉止嚇了一跳,擦了擦我眼角淌出的淚珠。我沒有說話,低著頭,努力地克製著自己內心深處埋藏著的悲傷。我的心髒劇烈跳動著,仿佛有什麼東西正在一點一點撕裂我的身體。我躺在了床上,大口喘息著,一絲絲透骨的寒意在我的全身蔓延,天花板漸漸地模糊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