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大家都讀過一些激動人心的故事,故事裏的英雄隻剩下一段有限的時間來求得生存。這段時間也許長達一年,也許僅有短短的二十四小時。然而,我們對這位命運已被注定的人仍然很感興趣,我們想知道他是如何度過最後的日子的。當然,我指的是那些擁有自由的選擇權的人,而不是那些行為被嚴格限製的罪犯。
這樣的故事引導我們去思考:如果我們處在那樣的情境下,我們該怎麼做?人終有一死,在生命的最後一刻,我們應該選擇去經曆一些什麼,去體驗一些什麼,去思考一些什麼呢?回憶起過去,我們曾經有過哪些幸福或者遺憾呢?
有時候,我想,如果人們抱著第二天就要死去的態度來度過每一天,也不失為一種很好的生活方式。這樣的生活態度可以凸顯出生命的價值。我們每天的生活都應該是悠閑從容的,同時又充滿著朝氣和敏銳的觀察。可是這些品質慢慢地消逝在日複一日、月複一月、年複一年的時間長河中。當然,也有人願意遵從伊壁鳩魯“一生就是吃、喝、玩樂”的信條來生活,但大多數人在確定死亡就要降臨的時候會變得有所節製。
故事裏的英雄總是在最後一刻被命運之神搭救,而且他的價值觀也立刻改變了。他開始探尋生活的意義和永恒的精神價值。
經常可以看到,那些生活在死亡的陰影下或者曾經生活在死亡的陰影下的人,在做每一件事的時候都帶著柔情蜜意。
然而,我們中的大多數卻將生命視作理所當然的。我們知道自己將在某一天死去,但我們總把這一天想象得非常遙遠。當我們身輕體健的時候,是不會想到死亡的,它就像一件不可思議的事。日子長得好像一眼望不到頭。因此,我們忙於瑣屑的事情,幾乎意識不到我們對生活的倦怠。
我想,恐怕我們對自己感官的應用也是同樣的漠不關心。隻有聾子才會珍惜聽覺,隻有瞎子才會祈求光明的降臨。尤其是那些在成年後才失去聽覺和視力的人,他們格外能體會這一點。然而,那些從來沒有遭受過聽覺和視力障礙的人,卻很少將這些天賜的官能充分地加以利用。他們漫不經心地看著這個世界,模模糊糊地聽著周圍的一切,沒有絲毫的關注和感激。有一句老話講得好:失去以後才知道珍惜,病倒了才知道關心健康。
我曾經有過這樣一個想法,如果一個人在他剛成年的時候,讓他變成聾子和瞎子生活幾天,那麼對他反而是一件好事。黑暗將使他更加感激光明,寂靜將教會他享受聲音。
時不時地,我會考驗一些視力正常的朋友,問他看到了什麼。最近,有一個很好的朋友來看我,她剛剛從一個森林中散步回來。我問她觀察到了什麼,“沒什麼特別的,”她回答。如果我不是習慣了這樣的回答,我一定不會相信她的話。許久以來,我慢慢地相信,視力正常的人隻能看到很少的東西。
我在心中問自己,在森林裏走了一個小時卻沒有看到什麼值得注意的東西,這怎麼可能?我這個不能看見東西的人,僅僅憑著觸摸還能發現成百上千感興趣的事呢。我感受到樹葉精巧的對稱,我充滿愛意地撫摸著白樺樹光滑的表皮,或者是鬆樹那粗糙的、凹凸不平的疤痕。春天,我摸索著樹木柔軟的枝條,滿懷希望地尋找著芽苞,尋找著大自然從冬天的沉睡中蘇醒過來的第一個標誌。我感受著花朵那令人愉悅的、天鵝絨般的質地,發現了它那奇妙的卷曲。大自然的某些奇跡顯露出來。我將我的手輕輕地放到小樹上,如果幸運的話,我可以感受到小鳥盡情歌唱帶來的令人愉快的顫動。我喜歡讓清涼的溪水從我張開的指間流過。
一塊散發著清香的鬆針地毯或者一塊鬆軟的草地比那豪華的波斯地毯更受到我的歡迎。對我來說,四季的變換就像一幕幕激動人心的、無止境的戲劇,一點一點地在我的指尖前展現。
有時,我在心裏呼喊著,渴望見到這一切。僅僅通過觸摸我就能得到這麼多的快樂,要是我能用眼睛來看,這個世界將是多麼美麗!然而,那些視力正常的人看到的卻是如此之少,他們將這充滿世界的絢爛色彩看做是理所當然的。也許,這就是人類,他們對已經擁有的很少心存感激,卻一心渴望那沒有的東西。然而,在光明的世界中,將上天賜予的視力僅僅看做一種便利,而不把它用來充實我們的生活,這是一個多麼巨大的遺憾啊。
如果我是一所大學的校長,我將開設一門“如何使用你的眼睛”的課程。教授要努力地教導學生們,如何用心觀察那些他們不曾留意過的、在眼前匆匆流過的事物,以此來增添生活中的樂趣。他要努力喚醒學生們那沉睡的、遲鈍的天賦。
也許,我可以通過想象來給出一個最好的說明,假如給我三天光明,我最想要看到什麼。在我這樣想的時候,你也可以設想一下,假如你隻有三天能看到東西的話,你將會如何使用你的眼睛呢?假如你心中明白第三天的黑夜降臨之後,你再也不能看到太陽的升起,你將如何度過這短暫的時光?你最想要你的目光聚集到什麼上呢?
我最想要看到的自然是那些讓我在黑暗生活中感到親切的東西。你應該也一樣,希望你的眼睛長久地注視著那些對你來說親切的東西,這樣你就可以把對它們的記憶帶到隨之而來的黑夜中。
假如,因為奇跡,我獲得了三天光明,隨後又將陷入黑暗,我會把這寶貴的時間分成三個部分。
第一天
第一天,我想要看到那些讓我的生活變得有意義的、善良的、好心的朋友們。
首先,我想仔細地看看我親愛的老師,安妮·莎莉文·梅西小姐的臉。是她,在我還是個孩子的時候就來到我麵前,給我打開了通往外麵世界的窗。我不僅要好好看看她的麵容,把它珍藏在我的記憶中,而且我還要研究它,在上麵找到那富於同情心的溫柔和耐心的跡象,正是靠著它們,她完成了教育我的艱巨任務。我渴望在她的眼睛裏看到一種力量,這種力量讓她在困難麵前依然堅定,我也渴望從她的眼睛中看到,她經常向我流露出的那種對全人類的同情心。
我不知道通過“心靈的窗戶”——眼睛來探索朋友的內心是怎麼一回事。我隻能通過我的指尖來“看”到朋友們的麵部輪廓。我能夠分辨出歡笑、悲傷等比較明顯的感情。我通過對朋友們臉的感覺來了解他們。但是我不能準確地描述出他們的個性特征。
當然,通過他們表達的觀點或者他們的行為,我多少可以了解一些。但是,我敢肯定,假如我能看到他們,能夠觀察到他們豐富的表情,能夠看到他們眼中對周圍環境的稍縱即逝的反應,我一定能更加深刻地了解他們。
對於身邊的朋友我了解得很清楚,由於長年累月的接觸,他們已經向我展現了他們的方方麵麵。但是對於那些萍水相逢的朋友,我隻有一個不完全的印象,這些印象或者是通過一次握手,或者是我把手指放到他們的嘴唇上聽他們談話,或者是通過他們輕拍我的手掌來獲得的。
對於你,一個能夠看見的人來說,要了解一個人是多麼容易啊。你隻需要通過觀察他臉部表情的細微變化、肌肉的顫動或者手掌的擺動就能迅速地抓住他的基本品質。但是,你曾經用你的眼睛來觀察過你的朋友或者親戚的內在品質嗎?你們中的大多數不都是僅僅滿足於記住一個人的外部輪廓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