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小黃老板並不是什麼色情狂、虐待狂。“我隻要麝香!”經過連夜的精心策劃,黃天富許了願:“劉小姐,放心去吧!那個叫何明的禿頂老頭兒又不是諸葛亮,不是神仙!哈哈,把麝香帶回來,這次給你和阿福的酬金是很優惠的呀,每人一萬!而且,短時期內我不派你再去深圳--保護你呀,避避風頭,換換環境,下南洋。”
他說的“阿福”,就是這輛“華興”卡車的司機陳阿福。在黃天富的密室裏,劉蘭香和阿福見了麵,握了手--這可不是一般的握手,而是“黑手黨”順應時代潮流的一件具體的“革新”--變磕頭為握手,當著小頭目黃天富的麵,除阿福和劉蘭香的四隻手緊緊的摞在一起上下晃動幾次,以表示:共沉浮。
隻有一切聽黃天富的了。這位少老板雖然隻有30歲,但他在港澳和內地兩方麵“地麵上”的朋友都很多,他告訴劉蘭香和陳阿福,“失掉幾個周建軍和阿賢婆之流的馬仔不算什麼!”言下之意是並不把劉小姐和陳司機當作馬仔看待了。他還有自家的“理論”哩!“香港這個地名是怎麼形成的?早在1840年英國人侵占之前,這裏就是咱們中國大批出口香料的港口啦,所以叫香港!先父黃總經理早就說過,麝香乃香料之王,本洋行經營麝香已有80多年曆史了,既不受清廷、民國和解放後中共政府之限製,也不受港英當局之管轄,純屬傳統的國貨,與經銷人參鹿茸一樣,不受任何人管製!”
按照約定的時間--這也是黃天富為之策劃的招數,劉蘭香小姐梳妝完畢,走出新亞酒家,上街來吃晚飯了。此時正是街麵上最熱鬧的時刻,機關、工廠下了班,學校下了課,熾熱的太陽下了山,影劇院和文化公園、舞廳和音樂茶座開了門,華燈初上,晚風習習,沒事的人們也會走到江邊長堤上散步納涼,人多車多,要想監視劉小姐的行動可就不大容易了。雖然如此,還是有人監視著她。可惜監視的結果平淡無奇:她並沒跟什麼人來往。除了單獨走進餐廳吃飯,就是逛了一趟南方大廈,什麼也沒買,甚至跟售貨員一句話也沒說,就返回新亞酒家的客房裏,再沒出來。
“動態”分別傳到梁榮隊長這裏來:陳阿福和李汝壽在人民大廈衝涼過後,也曾上街吃晚飯,飯後也是逛大街。雖然時間是重疊在一起的,但劉蘭香與這二人並未碰頭交談。其實,梁榮心想,就算他們在大街上碰了麵,談了話,又能說明什麼呢?假定他們是一夥的,入境之前在香港什麼話不能交談,非要跟到廣州來談?退一步講,他們的客房裏都有電話,打個電話並不難嘛--不知道彼此客房的號碼,隻消雙方都往香港打個電話也就溝通了呀,而且,我們嚴禁竊聽電話,這也是彼此都知道的。
看來,今夜不會再發生什麼新鮮事兒了。“小蔡,你先睡覺吧,有事我叫你。”
小蔡心裏明白,海關海關,就是一道關卡而已,出入國境或邊境的旅客,“過關”的時刻由你檢查,一旦過了關,再搞什麼追蹤和偵察之類的事情,就隻好依靠當地公安部門的協作了。所以梁隊長叫我先睡覺,也是順理成章的事兒,現在我這個查私員並沒有什麼權力去搜查住在新亞酒家和人民大廈客房裏的旅客呀!
“睡覺?我睡不著!”小蔡嘟噥著。
“睡一覺有好處。休息幾個小時,頭腦就更清醒,思路更有條理。等會兒何教授一來:你想睡也睡不成了。”
“我就是要等他來!當麵問個明白,你何教授有學問、有經驗,也不該把原本簡單的走私案子搞得這麼複雜呀!”
梁榮把袖珍型無線電對講機放在床頭櫃上,嗤嗤地笑著。“小夥子,你不睡,我可要睡啦,”他打了個大嗬欠,“明天還得開車追蹤,司機缺少了睡眠,要出車禍的。”
“對,你快睡吧,我值夜班。”蔡軍的心眼特別好。
3
淩晨4點鍾,何教授乘車趕到了海關廣東分署的招待所,給梁榮和小蔡帶來了一籃子好吃的:油炸蝦、自斬雞、菠蘿麵包、聽裝的可口可樂和強力奶,還有紅塔山牌的雲南香煙,樂嗬嗬地說:“犒勞犒勞你們倆!”
“慚愧!無功不受賞啊……”還沒說完,梁榮已經大嚼開了。
“誰說無功?功到自然成嘛!”何教授接過梁榮的話茬兒,眼睛卻是盯著小蔡,說給這位急性的小夥子聽。
除了好吃的,何教授並沒帶來什麼錦囊妙計--正如黃天富所說的一樣,他並不是諸葛亮,也不是神仙;他乏所以連夜趕到廣州來,其實也是心裏著急的一種表現吧--他需要跟梁榮隊長當麵談談,也要給助手小蔡“補課”。
“用骸骨壇子裝私貨,隻能說明走私分子太卑鄙!可是,在咱們海關來講,就算明明知道壇子裏有鬼,也不能開封檢查呀。小蔡,這個道理還不是明擺著的嗎?”
“那就束手無策啦?瞪著眼讓他走私?”小蔡說。
“你的腦筋最好多轉幾個彎兒,想想看,私貨會長期裝在瓷壇子裏嗎?”
“我懂!”小蔡沒好氣兒地說:“您是想等他們自己去開壇子,取私貨的時候再把他們抓住。可是,這要等多久呢?運私貨的大卡車明天,不,今天就要回香港,您不是又把走私分子放跑了麼!”
“那有什麼辦法哩!”梁榮不冷不熱地插一句。
“您二位要是沒辦法,我更沒辦法!”小蔡口風一轉:“至少還可以把劉蘭香扣住吧,徹底審問明白,她跟這夥運骸骨壇子的是不是一幫兒?她密報就密報吧,為什麼還要求跟車追蹤到廣州來?我看她這次密報就是假的--反正咱們不能開壇檢查,沒法證明她是真是假……”
“阿梁,你的看法呢?”何教授並不輕易否定小蔡的想法,他總是希望把各條思路都打開。
“兩種可能都有--第一種,劉蘭香是真心悔過,想立功贖罪,那麼,咱們的追蹤就可以收到這方麵的效果,知道這些骸骨壇的下落,由當地派出所加以監管,遲早把那三壇子私貨查出來。第二種,劉蘭香的密報是假的,她乘機竄到廣州來繼續活動--對啦,小蔡,你記住這條規律,隻要走私團夥繼續走私,他們就必然要活動,而他們的活動,也就必然留下這樣那樣的痕跡,給我們發現新的線索提供了可能性--從這方麵來講,咱們帶著劉蘭香一道追蹤華興的卡車,也是有好處的……哈,究竟有什麼好處,現在我還不能具體地說明白。”
“對我保密?”
“什麼話!也許是你最先發現劉蘭香的某些疑點,提醒我和何教授注意哩。三個臭皮匠,湊個諸葛亮!我讚成何教授的工作方法--慢下結論。不要把自己的思路捆得死死的,也不要把劉蘭香他們的手腳捆死。讓她去活動嘛!要是對手不活動,這個麝香大案變成了‘死案’,那才是最難對付的難題哩!”
何教授吸著香煙,微微點著頭,“我也願意禁絕一切走私活動,把走私分子徹底抓幹淨,但是並不存在這種可能性啊。”
正說著,對講機裏傳來了呼叫聲,“阿梁!阿梁……”原來是公安局的夜班人員向他通報情況:東莞縣的兩名走私犯夜間撬開了那三隻並沒裝骸骨的“骸骨壇”,已被當場捕獲,壇內裝的主要是黃色錄像磁帶,還有一些手表、打火機和香港製造的鍍金首飾。初步審訊結果,這是一個秘密翻錄和出售黃色錄像磁帶的團夥,與麝香走私案沒有直接關係;與他們聯係的香港方麵的走私犯,就是“華興”卡車上的押運員李汝壽,他們是現金交易,李汝壽接受了一張10萬港元的現金支票,錢是這個內地走私團夥盜賣文物之後存在香港銀行裏的;請通知海關方麵,注意搜查李汝壽隨身攜帶的這筆贓款(支票)。
小蔡立刻高興起來:“梁隊長,您現在就去逮捕李汝壽吧!堵被窩兒,萬無一失!”
梁榮也笑了:“李汝壽已經是甕中之鱉,跑不了啦!他那張支票,也隻有帶到香港去之後才能提取現金。”
何教授心裏自然也很高興,但他念頭一轉:“不妨再放他幾個小時。阿梁,你說呢?”
梁榮點點頭,指著對講機說:“剛才,他們的意思也是等李汝壽出境的時候由海關把他扣住。”
“為什麼?”小蔡又急了。
何教授拍拍小夥子的肩膀,“天還沒亮,公安局就到人民大廈的客房裏去抓人,豈不是驚擾四鄰麼!小蔡,我總是勸你不要急功近利。多動動腦筋,沉住氣,盡可能地把事情想得複雜一些--一定要養成這個好習慣。你想過沒有:現在就闖進客房裏去逮捕李汝壽,對那個司機陳阿福會產生什麼影響?他倆是不是同夥?如果是同夥,抓了姓李的還怎麼抓姓陳的?所以我說再放他們幾個小時,讓他們再活動一會兒,晤,阿梁,等會兒你把已經查獲了私貨的事情告訴劉蘭香。這好比投石問路,明白了嗎小蔡?”
小蔡不再反駁。看看表,已是清晨5點,距大家起床還有一段時間,小蔡他們三人卻是提前用過早點了。閑著沒事兒,加之心情興奮,思緒活躍,小蔡又提起一個新話題:“教授,您說劉蘭香她懂不懂事?明知道咱們海關對骸骨壇一律免檢,還要逼著咱們當場開封檢查,這不是故意給您何教授出難題嗎?”
何明饒有興趣地聽他說完,立刻點頭表示讚許:“對羅!年輕人就是聰明,腦筋越用越靈嘛。我看劉蘭香不大懂事,昨天上午才急成那個樣子。這骸骨壇嘛,你小蔡同誌也未見得了解很多,否則昨天上午你為啥幫著劉小姐一塊逼我下令開封檢查呢?”
何教授打開了話匣子。他本來就是趕到廣州給小蔡“補課”的。
“從廣州乘車去深圳,沿途150公裏的許多山坡上,隻要你留心,就能看到一些又像土地廟、又像小房屋的小小建築物。這些‘小廟’的建築格局並不一致,但有兩點是相同的:一是建在向陽山坡風水好的地方;二是有三麵牆,有瓦頂,以防日曬雨淋。”
“骸骨壇存放在風水好的山坡上,是很受家鄉群眾敬重和愛護的。僑鄉尤其如此。每年清明節,外地人上墳掃墓;這裏的群眾則稱為拜山。新時期實行開放政策以後,每逢清明,港澳同胞和海外華僑,經過深圳趕回故鄉拜山的,一天就有好幾萬人。所以,清明前後這幾天,不但海關和交通部門異常繁忙,就連深圳、珠海、廣州、佛山、肇慶、中山、江門、惠州等城市的賓館旅店也住得滿滿的了。這雖然不是旅遊,卻勝似旅遊哇!”
小蔡趕緊點頭:“教授,我聽懂啦!既然這骸骨壇如此重要,那麼,劉蘭香的密報,逼著我們當場開封檢查,一定是別有用心的羅!”
梁榮也來勁了:“準備出發!繼續追蹤,看看它到底是巧合呢,還是人為的巧合?”
4
何教授並沒有坐進“藍箭”去一塊追蹤“華興”卡車。沒這個必要,他是“內勤”嘛;另一方麵,如果他去參加追蹤,豈不是給了劉蘭香一個信號,逼她小心行事,捆住她的手腳了麼?
所以,他乘早車提前返回了深圳,回到他那“秀才不出門,能知天下事”的海關工作室裏,充分發揮他這顆禿頂頭腦超群的智慧。
“藍箭”追蹤著“華興”卡車進入了曆史上“四大名鎮”之一的佛山市區。陳阿福和李汝壽還要搞什麼名堂?別急,等一會兒梁隊長就會通過對講機用密語報告。其實,繼續追蹤,看看走私分子的表演,這隻是個技術問題--多獲取一些線索而已;把話說白了,一個劉蘭香,即使再加上個李汝壽和陳阿福,全抓起來,也不過是敲掉了鹿茸洋行小黃老板的幾顆牙齒;何況現在還不能最後判斷他們三人是不是黃天富的牙齒哩?所以還是沉住氣,把眼光放遠一點好。
自從前天晚上何教授釋放劉蘭香的時候開始,他的眼光已經轉向了內地,而不是主要盯著香港。他有自己思考問題的方式方法。香港就是香港,此話怎講?何教授的禿頂頭腦裏至少裝著幾十本有關香港的經濟、政治、曆史、地理書,隨便翻開幾頁,他就能說服自己:一百多年來,這塊英占殖民地,就是個所謂的“自由港”。近二十多年,香港飛快地繁榮起來了,成了世界最大的金融、商業、航運中心之一,在這些方麵可以跟紐約:東京、倫敦相媲美;同時又是個藏汙納垢的資本主義社會。像鹿茸洋行這樣的走私團夥,在香港多得很,數不勝數!所以,我們這邊多抓幾個“劉蘭香”,並不能從根本上杜絕走私的問題。何教授用手指輕輕扣問自己的腦袋:那麼就不抓“劉蘭香”了麼?當然不是這個意思。何明啊何明,我們一定不要走極端--必須摒棄那種,“非此即彼”的形式邏輯!“劉蘭香”是抓不完的。如果把主要精力放到抓獲“劉蘭香”上邊,那就可能是思想上的舍本求末了。
好的!那麼解決麝香走私大案的根本辦法又是什麼呢?
在這個想法的支配之下,何教授的炯炯目光轉向了內地的走私團夥。從上級和兄弟海關提供的情況通報來看,廣東省竟然有一個“麝香大王”!此人像一隻隱藏在角落裏的大蜘蛛,伸著八隻腳,織了一個網--遠在四五千裏之外的西藏、青海、甘肅的獵戶,捕殺香獐,割取的麝臍,都可以通過這麵潛在的網,不斷地收集到“麝香大主”的手中來,然後又通過他的“鄺玉屏”和“阿賢婆”們,才轉手賣給男男女女的“劉蘭香”……對呀,如果沒有“麝香大王”這個集散地和轉運站,香港鹿茸洋行的小老板或者別的什麼洋行的大老極,就算他神通廣大,派出幾十個“劉蘭香”入境,也無法購到青藏高原的大山裏去直接收購麝香吧!
麝香走私案如此,文物走私案也如此,其規律就是四個字:內外勾結。
何教授在工作之餘,最喜歡下棋和觀看賽球。他常對蔡軍說:“下棋有棋路,踢球有球門。路數不對,則滿盤皆輸。”現在,獨自一人坐在工作室裏,他努力使自己的思路明確起來,並加以條理化--治病要治本,擒賊先擒王--釋放劉蘭香也罷,收審阿賢婆也罷,通緝鄺玉屏也罷,追蹤李汝壽也罷,這都是他何教授解決麝香走私大案“思路”上的一著又一著棋;目的都是為了一步步逼近那個隱姓埋名的“麝香大王”。
“我的對手是誰?”何教授自言自語。兩天來,答案逐漸明確起來了:既不是周建軍,也不是劉蘭香,就連黃天富也還“不配”哩!必須盡快找到“麝香大王”……
他的想法並沒有錯。事實上,前天下午劉蘭香小姐住在香蜜湖度假村向阿賢婆買沙田柚子的時候,傍晚把一包500隻手表從出租汽車上交給阿賢婆的時候,樹影裏雖然有我公安偵察員在暗中監視,並且立即逮捕了阿賢婆;但是,誰也沒料到,樹影裏還有另外一個人--阿賢婆的侄兒兼老板鄺玉屏,受了“麝香大王”的指派,躲在暗中進行著反監視。很快,電話就打到了香港鹿茸洋行黃天富的密室裏。當劉蘭香趕回香港,向黃天富交還取500隻手表的親筆“提貨單”時,這張字條也就變成了劉小姐“投靠”中國海關“不打自招”的反麵證據了。難怪乎小黃老板當時就叫戴墨鏡的打手剝光她的“偽裝”,把多齒的金屬夾子夾在她的奶頭上……
之所以沒有通電,沒潑鏹水毀容,也沒有打斷劉小姐的腿,一方麵由於這個20歲的阿香姑娘太軟弱,當場就嚇破了膽;更主要的是因為留下一個不傷不殘的“提貨員”還有急用--鄺玉屏隻認識劉蘭香而不認識陳阿福。
對於小黃老板來講,也是逼到點子上了。鄺玉屏剛從“麝香大王”那裏偷運出來320兩麝香粉,價值一百多萬港元的大數目呀,急於脫手--萬一阿賢婆咬不緊牙關,吐露了侄兒的行蹤,一旦被公安部門查獲,這筆損失可是誰也擔待不起啊。鄺玉屏通過電話告急;黃天富也就鋌而走險了--急事急辦,急貨急取。“劉小姐,這320兩麝香要是從你倆手裏被查出來,在那邊,不判死刑也是無期!”恐嚇、威脅和利誘,再加上真真假假、撲朔迷離的巧安排,劉蘭香和陳阿福握了手,便分頭過境來找鄺玉屏取貨了。
這批貨到底怎麼取走?對劉蘭香來講,既複雜又很簡單,隻需要她當麵給鄺玉屏和陳阿福掛上鉤--教姓鄺的親眼認準了姓陳的這個人就行--百萬港元的私貨,隻在電話裏說個人名和汽車牌號,精明世故的鄺玉屏是決不會交貨的,必須“三頭對麵”,而且陳阿福還帶著黃天富的親筆“提貨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