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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艇長!您快來看看。”
803號緝私艇的雷達監測員小徐叫了一聲。李艇長與何教授立刻從指揮台的鐵梯走下來,鑽進駕駛室,俯身細看這直徑400毫米的圓形熒光屏。
漆黑的夜,輕微而有節奏的海浪拍打著緝私艇的舷幫,推得船身像大搖籃般左右晃蕩。它拋錨了,熄燈滅火,躲在大鵬灣的小島背後打埋伏。隻有高高的指揮塔頂上那橫擔形狀的雷達天線不停地作360度旋轉--它是艦艇的眼睛,監視著方圓數十海裏海麵上所有的航行的船隻。
與天線旋轉的方位和速度同步,在雷達監測儀的圓形屏幕上也有一條發亮的橫線,不停地旋轉掃描。何教授感到自己的學問畢竟有限,缺少雷達專業知識,不能用科學術語與小徐交談。怕鬧笑話,他就緊閉著嘴巴不說話。在他眼裏,這圓形的熒光屏恰似一麵大電鍾,旋轉掃描的亮線很像它的秒針,又比秒針轉得快,大約一秒鍾就轉一圈兒,鍾麵上有清晰的海圖和刻度,經緯分明,秒針掃到哪裏,哪兒的大小島嶼、燈塔、船隻和一切水麵漂浮物體就都變成了閃閃發亮的電子光斑,有如滿天繁星,朝你亂眨眼。
“艇長,您看這條漁船……”小徐指著一個光斑。
“好!它沒有逃過咱們小徐的眼睛。”李艇長誇獎著。
“放摩托快艇撲過去吧?”小徐問。
李艇長沒下命令,轉過頭來請示何教授:“我看是一艘內地漁船在搗鬼。黑著燈,不靠碼頭,您看,它在這兒--大鵬灣的海灘上停泊了。估計是在灘塗上卸私貨。這兒緊靠公路,可能還有汽車接貨。”
“雙管齊下!”何教授下決心是非常迅速的。
李艇長撳響了電鈴--一長三短,這是放快艇的信號。水上查私員立刻跑到後甲板上,起重機舒展鐵臂,將艦載的摩托快艇吊將起來,又迅速放下海去。
32歲、海軍出身的李艇長早已跑到後甲板,向查私小組的四名同誌交代了任務和方法,看著他們一個個跳下去,那摩托快艇便像離弦箭一般的飛射出去了。
在李艇長的夜視儀(望遠鏡)裏,海麵變得明亮而碧綠,摩托快艇昂著頭,拖著一條白色浪花尾巴,載著四名全副武裝的青年水上查私員,真的像飛魚一樣飄然而去……
小徐的雷達屏幕上又添了一個細小而快速移動的電子光斑。如果它稍微偏離了方向,母艇的無線電對講機就會及時告知,保證它以最高的速度直撲獵物。
與此同時,遵照何教授的命令,公安偵緝隊長梁榮駕駛著藍箭牌越野車,與蔡軍一起,沿著盤山公路直插大鵬灣海灘,從陸路堵截……
一小時以後,對講機裏傳來助手小蔡的聲音:“教授!走私的內地漁船抓獲了,由摩托快艇押回基地,做進一步審查。可是它已經卸掉了私貨,被一輛卡車運跑!”
“小蔡,你們在哪兒?”何教授問。
“我們正在追蹤呀!船老板交代,私貨是一家鄉辦工廠從香港偷運的收錄機散件。”
“什麼鄉辦工廠?”
梁榮的聲音:“船老板說不清楚。我們能追上它!”
“阿梁!”何教授大聲說,“咬住不放!”
“是!”梁榮把“藍箭”的時速提高到90公裏了。
經過一些波折--走彎路,回頭路,與沿途公安部門聯絡,尋蹤,失掉目標,得到指點,再追蹤,直到下午兩點半,才追到這家接受私貨的鄉辦工廠。沒承想,年輕的女廠長反而衝著小蔡發起牢騷來:“怎麼?海關也追來啦!我漏稅認罰,也不能罰雙份兒呀!”她看見了身穿公安製服的梁榮,更有話兒了:“嗬,公安局的,你們是不是要罰第三遍?”
說著,工廠的女會計拿出一張縣工商管理局當天開出的罰款兩萬元的正式收據來。女廠長的牢騷還沒發完:“我明白,你們這些局呀關呀,罰款的積極性特別高--罰了錢,你們有提成,能多領獎金是不是?”
小蔡碰了一鼻子灰,兩手空空,又跟著梁隊長開車返回了九龍海關。
這種事並不新鮮。海岸線長得很。那些偷運私貨的,還有偷渡者,他不經過海關正式口岸,就隻能由我們的武警、民兵、公安派出所和地方工商管理局等部門就地緝拿查辦。今天這樁偷運收錄機散件的案子,既然當地工商管理局已經發現,搶先課以罰款,海關也就毋需重新處理了。
“不行!不能就這樣結案。”何教授用對講機說,“小蔡,你和梁隊長寫個書麵報告,給關長,就說咱們小組請求接管這個案子。”
“理由呢?”小蔡問。
“凡屬走私大案要案,海關有權一查到底!小蔡,你計算一下時間嘛,工商管理局的動作不是太快點兒了嗎?”何教授很生氣,又盡量壓著火:“其它理由,我直接向領導彙報。”
“教授,您還要在船上呆多久?”
“別再問啦!快辦你的事吧。”
承辦麝香大案的小組長,也是我們可愛的何教授,已經連續三次跟隨803號緝私艇出海巡邏和打埋伏了。還要在船上呆多久?誰也說不準。反正何教授的目光已經從鐵路公路轉向了海上,從正式的海關口岸轉向了波濤滾滾的大鵬灣和那漫長的海岸線。十天以前,香港紅燈街的女郎劉蘭香重返深圳,“賣”了那個用骸骨壇偷運黃色錄像帶的倒黴蛋李汝壽,借此轉移何明小組的視線,暗中掩護汽車司機陳阿福偷運10公斤麝香出境,她得逞了。我們的何明小組呢?開了一連串總結經驗教訓的檢討會、分析會,身為組長的何教授還寫了書麵檢討,事兒可沒完。青年查私員蔡軍的態度最有代表性,他咬牙切齒、發誓賭咒般說:“我跟你麝香大王鬥到底啦!”
遺憾的是,何明小組至今還不知道麝香大王是誰,以及他的“王府”設在何處。
“走私分子是不會停止活動的,”偵緝隊長梁榮說,“不過,無論劉蘭香還是陳阿福,短時期以內,他們都不會再走陸路,特別是不會再從海關的正式口岸入境了。”
何教授點頭:“說得對。咱們的眼睛也要趕緊轉向海上。阿梁,小蔡,分分工吧……”
當天,何教授便帶著簡單的行李獨自來到了大鵬灣北岸、鹽田鎮附近的海關水上緝私船隊基地。基地是公開的,基地碼頭上停泊著幾艘大大小小的緝私艇,經常大搖大擺地出海巡邏,公開檢查可疑的船隻,無須保密。這本來就是海關行使國家主權的正常活動,隻有何教授的到來是保密的。他這位大名鼎鼎的智多星,老資格的調研員,身體特征又極明顯,“禿頂的何肥佬”,許多漁民認識他,何必打草驚蛇!
他跟隨803號緝私艇出海,也隻坐在高高的指揮台上,或者睡在艇長的艙房裏。他極需熟悉一下從大鵬灣到珠江口、環繞香港的各條水路;每次檢查漁船卻又不肯露麵,不能讓消息傳到香港鹿茸洋行小老板黃天富的耳朵裏去。
實際上,黃天富一夥也正在千方百計探聽他的行蹤。
2
劉蘭香小姐連續兩次與何明小組打交手,早已探明,妨礙麝香買賣的關鍵人物就是這個“禿頂的何肥佬”。黃天富又在香港黑社會的兄弟們當中打聽一番,果然不錯,別家商號幾次從內地收購文物古董、名人字畫、金條銀元,也是栽到了這個“禿頂何肥佬”手裏。怎麼辦?黃天富在他的密室裏狠狠地說:“這個老家夥盯上了我們洋行,兩次放掉劉小姐,說明他是個心懷叵測的高手。我們的對策是什麼呢?”
由於上次偷運10公斤麝香得手,劉蘭香和陳阿福也成了可以出入小老板密室的心腹角色,共同策劃製服“何肥佬”的計謀。真是挖空心思,難設一計呀……咯咯咯,一陣銀鈴般的笑聲出自劉小姐的朱唇:“這也不難。在內地,要搞臭一個人,隻須三招兒:政治問題,經濟問題,如果還不行,就說他有男女關係,咯咯咯,那就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
明槍易躲,暗箭難防。何教授正在大鵬灣研究進出香港各條水路的時候,忽然接到了調他立即返回海關的通知,他不知道啊,寄自內地和香港的許多檢舉信,陸續送到了九龍海關領導幹部的辦公桌上。
要說錯誤,也許主要發生在他返回深圳的當天上午。原訂由關長找他個別談話,可是上級又把這位關長臨時召到廣州開會去了。無巧不成書,梁榮與小蔡此時正要去那家鄉辦工廠複查走私收錄機散件的案子,“坐等關長,也是浪費時間,正好跟你倆一塊跑一趟!”何教授說著就跳上了藍箭牌越野車。
“難得教授親自出馬呀!”小蔡最喜歡三人一起辦案。
“小夥子,要多多鍛煉獨立工作能力。”何教授拍著他的肩,“說實話,在船上我還真想你們哩!”
趕到這家鄉辦工廠,何教授立即提出要重新檢驗走私貨物。年輕的女廠長直翻白眼:“誰走私啦?散件是我們工廠的原材料。再說,工商管理局前天已經派人檢查過了,屬於漏稅,才決定罰款的呀。”
“他們檢查得不仔細!”梁隊長虎起臉,擺出非查不可的架勢來,心裏罵道:前天早晨運進廠,上午就罰了款,倉促結案,還說檢查過了,檢查個屁!
女廠長不敢拒絕公安局的偵緝隊長,隻好打開原材料庫房……仔細檢驗的結果,這批散件本身倒沒啥問題,符合該廠正在組裝的收錄機規格型號。何教授便跟兩位工廠技術員和倉庫保管員談了一會兒,心中默算:妙哇,這批散件價值20萬元人民幣,大體上相當於陳阿福偷運出境的那10公斤麝香的“貨款”,而且,縣工商管理局僅僅罰款兩萬,也太便宜這家廠子了。
“把罰款收據拿給我看看。”何教授心平氣和地說。
“會計不在家。”女廠長還是沒好氣兒,“前天,你們這兩位同誌看過了嘛!”
“好吧,開車,咱們到縣工商局去看看存根。”
對於教授的好脾氣,小蔡既有意見又感興趣。他相信這裏邊大有文章,便不作聲,跟著去“看戲”吧。
果然,工商管理局的經辦人孫仲雲科長也外出了,存根依然看不成。教授親自出馬,就這樣白跑一趟?那可不像話。一位姓王的副局長百忙抽身,接見了他們。
“辛苦了!從深圳趕到我們縣裏來,歡迎,歡迎!”
寒暄過後,何教授點了他一句:“罰得太輕了吧?”
王副局長笑了:“是輕了一點。我們認真地研究過好幾次,考慮到這家小廠能辦起來就不容易,鄉鎮企業嘛,幹部水平低。不過,把經濟搞活呀,是不是?解決農村多餘的勞動力就業,賺點錢,以工補農嘛,是不是?哈哈,要是一下子罰它十萬八萬,小廠子吃不消羅,是不是?”
小蔡早被他的“是不是”氣炸了,脫口而出:“這個走私案子由我們海關重新處理!”
王副局長笑容頓失:“小同誌,偷稅漏稅的事情很多,誰罰款都一樣,都是上交國庫,是不是?海關也要相信工商管理局嘛!處理這樣的案子,正在我們職權範圍以內,而且已經結案,不用你們多操心啦。”
何教授不再多說,起身告辭。車上,他問梁榮:“偵緝隊長,你有別的辦法嗎?”
“有!咱們先吃午飯去……”梁榮一邊開車,一邊用對講機與縣公安局取得了聯係。飯後,他們就與鄉辦工廠的女會計一同坐在公安局的屋子裏談話了。
驚人的奇聞被嚴密封鎖在這間小屋裏。女會計嘴唇煞白,牙齒打戰,坐在專政機關裏,不敢不吐露真情。原來,鄉辦工廠根本就未曾交納兩萬元罰款。縣工商管理局前天上午開具的那張罰款收據,是專門為了應付追蹤而至的蔡軍和梁榮的;他倆一走,科長孫仲雲便當著女廠長和女會計的麵把罰款收據撕了!
“這20萬元貨款付給誰了?”何教授問。
女會計眼淚汪汪,語無倫次:“我沒有賬,不,廣裏有兩本賬……廠長叫我開支票,叫我給誰就給誰。沒有20萬這一筆,有許多筆……一兩個月就換個會計。再過幾天,塞給我一個紅包就換人。我是小學教師,還回去教書。”
“今天談話的事情不準對任何人講!”梁榮教她在筆錄上簽了字。
“是是,一講就沒命啦……”女會計哭起來。
“不要哭,哭紅了眼睛反而有危險。你回去吧,過幾天,收了紅包,就好好去教書!吧”何教授沒征求別人的意見,又放走了一個年輕女人。
回深圳的路上,不但小蔡想不通,梁榮也有了意見。“教授,如果按我快手梁榮的脾氣,今天就該把女會計、女廠長和那個孫科長先拘留起來!這是大案,免得節外生枝。”
“正因為是大案,我才不怕它節外生枝!”
“您就不怕這個女會計出事嗎?”梁榮在質問了。
“那你為什麼不叫縣公安局暗中保護?”何教授有點強詞奪理。
車裏的氣氛顯得有點緊張。梁榮隻顧開車,不再說話。小蔡斜著眼睛偷看何教授,隻見他閉目養神,肥胖的身體壓得彈簧座墊吱嘎響,卻猜不透那禿頂的腦瓜裏究竟是怎麼想的。
快到深圳的時候,何教授雙手搓搓臉,好像睡醒了一覺,坐直了腰,精神煥發。
“阿梁,那個阿賢婆的情況怎麼樣了?”何教授問。
“在拘留所裏,最頑固的就是她,成天裝聾作啞!”
“阿梁,別這樣看。”何教授掰著指頭說,“迄今為止,最重要的三條線索都是阿賢婆交代出來的呀,喏,第一個,她的堂侄兼老板鄺玉屏,另兩個,鄺玉屏的酒肉朋友、工商管理局和水產公司的幹部。怎麼能認定阿賢婆是最頑固的呢?”
梁榮是個從善如流的人,立刻說:“您分析的對!我過於強調她表麵的態度了。”
“我看,把阿賢婆關在拘留所裏意義不大了,倒不如今天就把她放掉。”
“今天?”
“今天!”何教授的口氣變成了命令式的。
小蔡的腦筋不夠用了,直到現在,才有所悟,憋不住地說:“梁隊長,釋放阿賢婆以前,您再審訊一次吧!趕緊從她嘴裏把工商管理局那個酒肉朋友掏出來--隻要老太婆記得他姓孫,或者是科長,那麼,這個撕毀罰款收據的事件就跟麝香大案合二而一了!”
何教授笑起來:“小蔡說得對!阿梁,你再問問阿賢婆,鄺玉屏的兩個酒肉朋友姓什麼?或者,多大歲數,什麼模樣……總之,靠你啦!把那兩個家夥查到,急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