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王位,我從未有一天占據過,你覺得什麼時候適合坐上去,就什麼時候去坐,我都沒有任何意見。”淩無殤說這番話的時候,腦子裏閃過的全是從前的一幕幕,淩邪對他的誤解,父王對他的提防……所有一切,都讓他心中萬般苦澀。
他固執了上千年,從不肯觸碰那王座一下,也不過是為了想要證明,自己沒有絲毫覬覦罷了……
證明給淩邪看,也證明給他的父王看,更是為了……
證明給我看。
雖然千年前的那段記憶,我已經忘掉了,可他卻記得。當年,他的確曾經是覬覦過那個位置的,而勸他放棄的人,說我。
這千年的堅持,說到底,不過是為了不叫我失望。
反而我卻早已經忘了前生對他勸說過什麼,此時此刻也昏睡不醒,沒有聽到他說的一個字。
淩邪也對他說的這番話毫不在意,除了淡淡地嗯了一聲以外,再無任何表示。他的注意力始終放在我的身上,似在思考該不該現在就用心尖血幫我治療內髒的損傷。
淩無殤忽然覺得,自己杵在這裏特別多餘……
他垂下眸子,苦澀地暗想:是啊,自己本來就是多餘的,從始至終都是……無論是千年前還是現在,我的心裏,從來都隻有淩邪一個。他一直都是多餘的。
這樣的認知,讓他如同剜心般難過。
“哥,那我走了……”淩無殤澀澀地說。
“嗯。門關嚴,隱兒不能受涼。”淩邪眼皮都沒抬地說。
“……”
淩無殤完全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一步步走出去的,也不知道此刻心裏究竟是一種怎樣的滋味。
望著外麵垂首靜立時刻等待傳喚的婢女,以及刻意調派過來的重重守衛,再環顧高高的宮牆,厚重的琉璃瓦……心口處終於一點點彌漫出悶鈍的痛。
這一切,其實都不屬於他。
不是別人占了他的地盤,是他占著別人的地盤太久太久,久得自己都產生了錯覺,總以為自己才是這裏的主人。
他不是。
從來都不是。
這王宮的所有,無論是物還是人,甚至就連花草樹木的一枝一葉,都不屬於他。從來都不曾屬於他。
鳩占鵲巢的,是他自己……
“殿下……殿下?”
不知是誰在叫他。
淩無殤終於一點點回神,望向麵前眼生的婢女,啞著嗓子問:“何事?”
那婢女其實方才就已經稟報過一遍了,隻是聽到淩無殤這麼問,就知道自己剛才說的話攝政王殿下一個字都沒有聽到,便又重複道:“啟稟殿下,孟姑姑鬧著要見您。”
孟姑姑?
淩無殤微微一愣,隨後才反應過來,婢女說的是孟婆。孟婆原本地位很低,又因為常年呆在奈何橋上無法四處走動,所以愈發沒有存在感,很少被人提起。即便提起,也不過是一句“孟婆”或者是“奈何橋上那個盛湯的”罷了。
但是自從淩無殤做出喜愛孟婆的樣子以後,就變得不一樣了。陰間的人無論地位高低,有沒有官職在身,都不敢再像從前那般稱呼孟婆了。偏偏孟婆又沒有任何官職,也沒跟淩無殤正式成親,怎麼稱呼她就成了個不大不小的難題。後來,不知是誰開始稱她為“姑姑”,以此表達尊敬,其他人就也都跟著這麼叫了。
淩無殤現在哪還有見孟婆的心思?可又不好在下人麵前表現得太過於冷漠,隻能溫聲說:“回去告訴她,讓她平心靜氣等消息。若她真有委屈,我必不會冤枉了她。”
那婢女也不清楚孟婆究竟是為什麼突然被軟禁的,隻能把淩無殤的話記在心裏,默默告退了。
然而她還沒走遠,就又有另一個婢女小跑著趕到淩無殤麵前,慌慌張張道:“啟稟殿下,孟姑姑說要以死證清白,懸……懸梁自盡了!”
淩無殤心裏咯噔一下,忙問:“什麼時候的事兒?!救下來了嗎?快,宣鬼醫!”
那婢女道:“就在剛剛,人是救下來了,但哭得厲害……”
淩無殤聽到孟婆還能哭,這才把心放回肚子裏。還能哭,至少說明人沒什麼大問題。但是向來柔弱寡言的孟婆,現在突然這樣,難免讓淩無殤心中懷疑,自己是不是真的冤枉了孟婆。
還是得去親眼瞧瞧,才能放心。
淩無殤在心中歎了口氣,快步趕去孟婆被軟禁的那一處偏殿。
一進門,就聽見孟婆的哭聲。
淩無殤跨過地上散亂的白綾,快步走到床邊,一眼就見到孟婆白淨修長的脖子上,有著一道深深的紫色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