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青藏
也許會發現理想
走進青藏
也許能看見天堂
——一個朝聖者的話,
青藏路,一條通向蒼穹的路。一頭連著西藏拉薩與川藏公路相接,一頭連著青海格爾木與西寧或敦煌相聯。
對西藏,我最熟悉的就是青藏路。因為我曾援藏在藏北工作過三年,在那一千多個日日夜夜,我常常穿梭在這條黑色的瀝青馬路上。這裏的雪山湖泊,村莊草地,憨厚牧民,我是那麼的熟悉、可敬和可親。
正如一首磕頭朝聖的藏族民歌所說的:
黑色的大地是我用身體量過來的。
白色的雲彩是我用手指數過來的。
陡峭的山崖我像爬梯子一樣攀過。
平坦的草原我向讀經書一樣翻過…
我總把這條路,想像成是道深深刻在一位長者額上的抬頭}紋,一個飽經苦難、慈祥可愛的老人臉孔,永遠珍藏在我心中。
幾個月前,西藏自治區區委李立國副書記到我省考察,在銜接援藏工作事宜時,我省盧文舸副省長當即拍板,指名道姓要我牽頭完成藏北“十五”規劃工作。想到馬上要進藏,我的心又是一酸:我不忍心再看到和我一起援藏戰友魂歸天堂的路,更不忍心再見到布滿皺紋日日蒼老得像我父親臉龐的路。但恭敬不如從命,為了西藏,老西藏們獻了青春獻子孫,獻了子孫獻終身。作為一個小小的我,還有什麼放不下的。
紅彤彤的太陽,從黃浦江邊的東方地平線上冉冉升起,把整個大上海照耀得分外妖繞,我乘坐西南航空公司的班機從上海前往拉薩,迎著朝霞像箭一樣地滑向天空。
飛機上喇叭唱起激昂的歌聲:在每一天太陽升起的地方,銀色的神鷹來到了古老村莊,雪域之外的人們來自四麵八方……
聽來這熟悉的歌聲,就知道這是飛往拉薩的班機。過去到拉薩,沒有直達班機,要從成都雙流機場中轉,既費時又費力。如今上海剛開通直達班機,就讓我趕上了,省去了旅途中的諸多煩惱。航空公司出於利益趨動,此趟班機經過西安西寧一路接客後,再飛拉薩。起飛前,拉薩的同事來電詢問我到拉薩貢嘎機場的時間,我隻能說:“確切時間吃不準,待到西安後再聯係”。
飛到西安,得知飛機下午三點左右到達拉薩。我忙利用飛機轉機的時間回電告訴拉薩的同事。但西安起飛後,機長又臨時通知:“飛機現改從成都直飛拉薩,到達時間提前到下午一點鍾”。
由於臨時改飛,我在空中無法與拉薩同事聯係,一下心急起來。因為友人遲來接我到無所謂,我是怕與我同行的五位夥伴遭冷落後;會加劇高原反應。
我急得恨不得馬上從飛機上跳下去,但又無可奈何,隻能聽天由命。
飛出成都,高原航線與內地航線的差別就出來了,飛機幾乎是貼著白雪皚皚的山頭進去的,這條航線或許我太熟悉了,一些山頭我已能叫得出名字。
站在高原,看藍天白雲,我已習以為常,今天當我留意從飛機窗口俯視雪山上飄動的雲彩,更覺別有風味。那團團如棉絮的白雲,像草原上散放的一隻隻羊羔。那探出雲團的雪山頭,像是羊媽媽給嗷嗷待哺的小羊羔喂奶。其實我看雪山本身就像隻大肥羊,它的嘴伸向雪線下綠茸茸的草木中,白茫茫雪線上是它聳起的乳房。
美麗的雪山莫非吃進的全是草,才會吐出如乳汁般的潔白的雲。經風鞭打後,白雲跑向草原的四麵八方,化作一隻隻可愛的小白羊。
貼著山頭的飛機,讓初來乍到的內地人膽戰心驚。我沒有這些雜念,我現在想飛機最好能在那個山頭停一下,讓我給拉薩的友人通個話。
飛機下午一點整,準時降落在拉薩貢嘎機場,地麵溫度十五度,比上海低十多度,我連忙從行李箱內找出一件衣服加在身上,再懶洋洋地拖到最後一個走出機艙,目的是想多吸點含氧高的空氣。
當我與接機的友人接上電話後,他的汽車還在拉薩機場的半路上。我知道這條沿著拉薩河的路很不好走,經常出事故,但我還是心急如焚的命令他火速趕來。
在機場等了約二個小時,我才見到姍姍來遲的友人。此時與我同行的五位夥伴剛下飛機時一個個都活蹦亂跳,現在好像一朵朵枯萎的花,我知道他們有高原反應了。
接我的旺堆司機,是我在藏工作幫我開車的老司機,我一直惦記並感激他。接我的崗位援藏幹部鄧仲雲先生給我獻上潔白的哈達,這是藏族人給的最崇高的禮遇和享受。坐入車內,我迫不及待地叫旺堆給我放西藏民歌的磁帶,想找“回家”的感覺:回到拉薩,回到了布達拉。在雅魯藏布江把我的心洗淨,在雪山之巔把我的魂喚醒。爬過那唐古拉山遇見了雪蓮花,牽著我的手兒,我們回到了她的家……
灑下了一路美妙動聽的藏族歌曲,突然一個“嘎”的急刹車,歌聲停了,旺堆握著方向盤朝我看,我說:“幹什麼?”他說:“你們下車洗個手吧!”
我這才恍然大悟,過去我每進出機場這條路,都要在這裏一個叫“聶唐”的露天大佛前,用拉薩河的水洗手和臉,這有點像穆斯林做禮拜前淨身淨手的味道差不多,當然我不是信徒,但把塵埃和不幸洗去,把吉祥和幸運盼來,這讓我在藏成了一種習慣。幾年過去了,旺堆還記得我的習慣,這讓我很感激。
跳下車,這時有三四個藏族孩子擁過來,伸手向我要東西。我順水推舟,拉著他們一起照像後,給他們一些錢和吃的東西。我又忙叫旺堆下車,大家在佛像前合了個影,期盼大佛保佑我們平平安安進出。
碧藍的天空下,飄著幾朵無暇的白雲,使得高原更雄渾,雪山更純潔,草原更遼闊,牧民更粗獷。跟著飛機一路過來,給我留下了這樣的一個深刻印象:杭州太秀氣,上海太闊氣,西安太老氣,成都太土氣,拉薩太雄氣。
當然,唯有雄氣,才方顯露出好男兒的本色。
從《現代漢語詞典》中,我找到對高原反應一個權威的詮釋:指登上空氣稀薄的高山或高原地而發生的反應,一般健康人會出現頭痛、頭暈、惡心、呼吸困難、心跳加快等症狀。對此我早領教過,有一套對付辦法,不害怕。
藏北的同事知道我來拉薩,許多人從海拔四千五百米以上的那曲鎮趕來,選擇在布達拉宮旁的一家叫水晶宮的飯店,為我接風。盛情難卻,我坐在主賓席上接受洗禮。上桌不到半小時,感到胃部不適,我知道這是高原反應開始襲來,連忙吞下隨身帶的維生素B6,我習慣用此藥止吐。為不掃同事們的興,我強打精神挺著。
這幫家夥,或許從高海拔下來的緣故,一個個舒展得如魚得水,如虎添翼,幾杯酒下肚根本不過癮。白酒一瓶接著一瓶灌,誰都無權去責怪,誰都知道高海拔地區人的苦衷,那種惡劣的生存環境,壓根就不是人呆的地方。此刻我反倒樂意做好“三陪”,給這些可憐的家夥一個發泄的機會。作為曾在高原呆過幾年的男人,我們相遇彼此沒有過多的寒暄,唯有酒才顯高原人的豪爽……
晚上我睡在床上,突然酸水一下湧出來,沒等我跑到衛生間,就似決堤的洪水,往外噴出,噴得喉嚨像火燒。
吐後,人清醒了些。才想起,不知道自己怎麼從酒店回到賓館的。我隻記得當時在飯店支撐不住,頭痛如斧劈,心跳似兔蹦,再往後的事就記不清了。
從吐出的殘液中,沒有嗅到酒氣味,我確信自己沒有多喝酒。打從三年援藏回內地,大病一場,醫生忠告我:千萬別再喝酒了。想到這裏,我又很後悔,早知鎮不住高原反應,何不與同事瀟灑一回!
撕裂的頭痛讓我在床上翻來覆去,到早晨,心跳加劇,逼我找出救心丸,不待丸落肚,又是一陣惡心,膽水都抖了出來。此時什麼力氣也沒有了,什麼奢望也沒有了,生命在高原幾乎早已失去了價值。
這驗證了當地的一種說法:人切忌頻繁出入高原。援藏以來,我已幾番進出西藏,如此折騰,人的生理機能很難適應,然而這種機能上的調整,反複多次就如同磨損的機器,加速生命折舊,最終導致人體功能失調,而徹底崩潰。
我把高原反應歸納為:一言難盡,兩眼發直,三餐不思,四肢無力,五髒六腑,七吐八瀉,久久難眠,十分痛苦。現在我在演繹著,嚐試著這種苦難。
不知道到拉薩這夜是如何熬過來的,更不敢想象過去三年的援藏的日子是如何過來的。待我再次清醒時,拉薩的太陽已照到床前,透過窗戶,我看到了世人最熟悉的也是最想念的,但又不是任何人都能親眼目睹的布達拉宮倩影。
我住的這家民航賓館,是剛剛新建的,記得我在援藏時,這裏是小商小販雲集的雜貨市場一部分,它緊鄰布達拉宮東邊的山腳下,明眼人一看就明白,這裏是世上絕無盡有的風水寶地,與布達拉宮相映成輝。
賓館前的一條小道上,擠滿了手拿轉經筒每日繞寺的信徒,還有幾個不知從什麼地方趕來的藏民,夾在人群中,三步一拜,五體投地,虔誠地磕著等身長頭。在這裏,人活著好像僅有一條朝聖的路,就為了求個來生轉世。對此,許多內地人到西藏後,很不習慣這種做法,喜歡指手劃腳。我確愛用西西弗斯的智慧來解釋,像西西弗斯推巨石上山那樣,不能改變命運,卻可以改變自己對命運的態度。西藏人在那惡劣的生存環境麵前,他們為了活好,已學會了承受,即承受痛苦而不被命運壓垮。
現在青藏行還未開始,西藏高原就以自己特有的美麗,特有的神秘,特有的魅力,或被誇大或確實存在著的恐怖,考驗著我及我的夥伴們。我把黑格爾先生的一句名言送給大家:“當著苦難把人活著的意義降低到為一線生機而四處躲閃的時代過去時,我們就有可能轉回頭來著手考慮文明和它所需要的一切了”。我這時應考慮什麼呢?準備讓其他人先在拉薩休整一下,自己則騰點時間先介入“十五”規劃的銜接工作,到差不多時,再考慮青藏行動……
想到這裏,我在床上連吸幾袋氧後,再也躺不住了。我是個急性子,今天能辦的事決不拖到明天。來到高原飽嚐“心有餘而力不足”的焦急,促使我琢磨如何盡快適應這種環境。
我慢慢挪動如鉛的雙腿,一個台階,一個台階,氣喘籲籲大汗淋淋走出賓館。
從三樓到一樓,我足足費了半個小時,外麵陣陣涼風吹來,整個身體直打寒噤。此時內地正是烈日炎炎,熱浪滾滾,拉薩反倒要穿上毛衣,成為一個避暑的好地方。看來高差不同,人也會有得有失。我強打起精神,彙合到滾滾的朝聖人群中。事後,有人問我,你為什麼硬撐著自己,我實話實說:“我是做給夥伴們看的。我倒下了,這個團就少個打頭了,豈不樹倒猢猻散”。
拉薩街頭,我成了一朵隨風漂飄動的雲,沒有目標地遊動。新造的拉薩百貨公司的,裝上了杭州廠家製造的電梯,幾個藏民看著電梯發楞,不敢上。另有幾個玩皮的藏族孩子,跟著電梯上去又下來,高興得活蹦亂跳。前麵是拉薩新華書店,我鑽進去,沒見到幾本反映西藏的書種,很掃興。拉薩郵電大樓新建後,使我找不到過去的書報攤,向一個藏族服務員打聽後,才在隔壁發現了一個新造的書報館,走進去一看,嚇了一跳,一排排書報雜誌,如同走進北京圖書館。這是我在全國乃至全世界見到的一個最大的書刊市場。我挑了幾本今年的《西藏民俗》雜誌,像滿載而歸的獵人,早已把高原反應拋到九霄雲外。
下午與同事約好去自治區計委聯係工作,我從賓館,能看到計委大院,按內地走五分鍾的路即可,而今天這條路對我好象特別遙遠。
兩年前我在藏北地區掛職計委副主任,這裏是我常來的地方。那院子裏的一草一木,都非常熟悉和格外親切。上到辦公室四樓,我仿佛不是在爬樓梯,是在登比珠峰還高的山。多虧同事架著我,才上氣不接下氣上了樓。
結果,經辦的領導臨時外出開會,我撲了個空。由於活動過大,加之沒找到人的心情很沉悶,此時我感到呼吸加劇,心跳加速,高原反應隨之加重,突然眼前一黑,我本能想抓住門框,但沒抓住,頭重重地撞在門框上。
不知後麵還發生什麼事,待醒來時,我躺在辦公樓前的草坪上,兩眼隻會直楞楞地望著藍天,望著朵朵白雲。我多想就這樣躺著,永遠地躺下去。
記得在北京中國曆史博物館的隋唐部分,有一幅距今一千三百多年前的“步輦圖”。這幅名畫描繪貞觀十五年(641年)唐太宗李世民接見吐蕃讚普鬆讚幹布的求婚使者祿東讚的生動場麵。這幅畫的一側是唐太宗坐著“步輦”六名宮女肩貞著這個座具,兩名宮女掌著扇,一名宮女持著紅色傘蓋。另一側是,站在前麵的紅袍虯髯的人可能是當時的典禮官員,中間一人穿著民族服裝,上麵繡著動物花紋,拱手致意,當是吐蕃使者祿東讚,後麵一白衣人,可能是譯員。
這幅人物畫形象生動,情景逼真。它為上千年漢藏兩大民族在青藏線上的友好往來,以及至今還在西藏流傳的鬆讚幹布與文成公主通過青藏線牽線結婚的美麗動人的故事,作了有力的曆史見證。同時也向我們交代了原始青藏路的開辟者,當屬鬆讚幹布和文成公主。
鬆讚幹布與文成公主結婚以後,“自以先未有婚帝女者,乃為公主築一城以誇後世,遂立宮室以居”。因為我從《衛藏通誌》中發現,最初的布達拉宮,就是鬆讚幹布創建的。這讓我生疑,莫非當初的布達拉官僅是青藏線的一個驛站,而改作達賴的冬宮那又是以後的事。
那時布達拉宮有九層樓高,建在紅山頂上,成了青藏線上尾端一個望塔。雖比不上現在的布達拉宮雄偉,但那時的攤子比現在要大得多。
這天,自我感覺身體還可以,上午八點鍾,我就早早地守在通往布達拉宮的上山的道口,不待門全打開,我就順著門縫擠進通向紅宮的山道。前幾次,我到布達拉宮全是坐車上去,今天在陡壁的山道上,好象就我一個人是爬山上去的。我想隨著身體素質的下降,今後到西藏的機會愈來愈少,在這難得的朝聖機會裏,應更多的虔誠些。
離杭時,我夫人專門到銀行換了些零錢,要我在布達拉宮每座佛像前放點。老實說,我從不信佛,但是到西藏我總是例外。尤其打我援藏回杭大病一場後,我夫人常常麵對布達拉官方向為我祈禱,她越是這樣,我越感覺西藏的神秘、神聖與神往。
三百多米高的布達拉宮,在平原算不了什麼,在高原就不簡單了,對一個身體還處在高原反應中的人,就更難了。我咬緊牙關,藏民是三步一拜磕長頭上去的,我是三步一喘向布達拉宮祈禱而上的。大概費了近二個小時,我才爬到山頂,見到了那扇通向宮內被人摸得鋥亮的大門。我見許多信徒用頭用額貼著門,好象在傾訴。我一邊用手撫摸著,一邊用勁叩響那扇沉重大門的銅扣,昭示著千年的宮庭神秘曆史。
隨著擁擠的人群,當我剛剛把腳邁入紅宮門坎,宮內照明燈突然熄滅,漆黑一團,惟有佛像前的酥油燈跳躍著點點火星,我本意想退回去,但後麵人不停地向前擁,逼我順著人流向前。這是我第一次碰上這樣的情景,人仿佛置身於整個布達拉官漆黑的曆史長河中,感到既緊張害怕又拍手叫絕。
在漆黑的宮殿中,陰間陽間仿佛合在一起,遊人都成了吐蕃的大軍,揚鞭揮戈在布達拉宮中。我根據前幾次參觀的印象,依稀記得大概從第六百九十八幅壁畫的廊前上樓,經過一個不顯眼的小門,走進一座岩洞式的殿堂,藏語叫著曲結卓普。這是一座不大的岩洞,高不出三米,闊如鬥室,中間有座石台鑿砌的鍋灶。它是整個布達拉宮最早的建築,也是鬆讚幹布決定修築布達拉宮之前,把守青藏線的一大驛站。
驛站為何選在這裏?相傳吐蕃有位活了一百二十多歲的讚普托托日年讚,當時他住在藏南雍布拉康王宮,有一天,天空中突然發出一道強光,射到宮頂很快不見了。與此同時,天空發出隆隆的聲響,有一個人在說話:“再過五代,將有能人出現,西藏就會上升了,就會有人能讀這些經書了。”
這人在說什麼?托托日年讚見到這驚人情景,飛快爬到宮頂,發現那裏從天而降,有一個近兩尺高的金塔,還有金子和幾本厚厚的經書,正放射出萬道光芒。托托日年讚得到這些寶物之後,雖然看不懂,但他卻在宮頂設了一個秘室,把這些東西珍藏供奉起來。據說,托托日年讚以後就開始常到拉薩紅頂上這個岩洞來修行坐靜,可不知是誰教的他,果然過了五代人,出了鬆讚幹布這麼個偉人。
就在我沉浸在對青藏驛站曆史記憶中時,整座布達拉宮突然燈火通明,終於來電了。有趣的是,我黑暗中的摸索非常正確,現在人正好置身於曲結卓普中。燈光下,岩洞一目了然,擺著滿滿的塑像,鬆讚幹布坐在那裏,眉須瀟灑,衣著簡樸,文成公主純靜安詳麵容清秀,在一起的還有桑布紮、嘎日東讚等鬆讚幹布時代的著名大臣。另外有個婦女懷裏摟著一個娃娃,那是鬆讚幹布惟一的寶貝兒子,叫貢日貢尊。據記載,一千三百多年的布達拉宮,建房九百九十九間,加上這個洞穴式的建築物,一共一千間房子,規模十分宏大。後來因雷電火災和戰火襲擊,原先的建築幾乎都被毀掉,僅留下這一被煙熏得烏黑透亮的洞窟。
整個布達拉宮是以紅富和白宮兩部分組成。從它修建開始,便以外表粉飾的紅白不同顏色嚴加區分,紅宮的主體建築是達賴的靈塔殿和各類佛堂。布達拉宮內,共有靈塔八座。從五世達賴開始,幾乎每世達賴圓寂後,都要修建一座靈塔,存放在這裏。於是,這個驛站成了青藏線上最豪華的墳場。其中以五世達賴和十三世達賴的靈塔最為輝煌。一六九零年修建的五世達賴靈塔,是殿內最大的一座金塔,塔高近十五米,塔身花了十一萬兩黃金包裹,塔上鑲有無數珠寶瑪瑙,格外耀眼誘人。
如今的布達拉官,早已失去當初驛站的功能,像法國的巴黎聖母院、西班牙的馬德裏王宮、羅馬聖彼得大教堂、開羅的金字塔,成為拉薩的一個標誌性建築,昂首挺立在青藏線尾端。有人跟我說,到拉薩,不參觀布達拉宮,就不算到過拉薩。我又忙補充說:走青藏路,不參觀布達拉宮,就不知什麼是驛站。
也許文成公主料到有朝一日,布達拉宮不能成為青藏線中的一個驛站,當初她又下決心修建了小昭寺,以彌補青藏線在拉薩不能沒有一個驛站。那年,當公主一行從青海至拉薩北門繞木契,在陷沙中,幾經努力未能挽出“乃即在覺阿像四方,建立四柱,懸白錦帳而供養之”,這就是公主為何痛下決心,在青藏修建這一小驛站的緣故。
過去在藏三年,我從未去過小昭寺,原來小昭寺,就座落在拉薩古城之北,藏語稱甲達繞木契,甲達意為“漢人的”,繞木契意為“大院子”,看來文成公主當初的確是為內地人到拉薩修的一個驛站。
作為一個驛站,小昭寺的早期建築仿漢唐格式,崇樓峻閣,金碧輝煌,極為精美壯觀。可惜這座早期建築已不複存在。曆史上,小昭寺幾經火焚,幾度修複,在“十年動亂”中又遭破壞。現在我見到的殘存,已是晚期作品。座西朝東的小昭寺,為何選擇東方,據說是文成公主思鄉之意。現存大殿占地二千餘平米,底層由經堂、佛殿兩部分組成,呈前堂後殿之形成布局。殿堂豎向三層,第三層設有金殿一座,翹角飛簷,十分壯觀。寺內主要供養有釋迦牟尼、墨珠爾濟、彌勒佛像。關於釋迦牟尼像,即覺阿佛像,佛陀十二歲等身像,為西藏最珍貴的曆史文物,係文成公主從長安攜帶進藏的,也是她向唐皇“清以釋迦本尊與寶倉庫為奩嫁”,即為文成公主的嫁妝之一。
我在拉薩發現,隨著文成公主嫁到,漢族的先進技術源源不斷地沿著青藏線傳人西藏高原,如《舊唐書?吐蕃》載稱:唐高宗時,鬆讚幹布派人到內地“因請蠶種及造酒、碾之紙、墨之匠,並許焉”,就是一例。至今西藏還流傳著一首歌頌文成公主、的民歌,歌詞大意是:從漢族來的王後文成公主,帶來不同的糧食有三千八百種,給西藏的糧庫打下了基礎;從漢族來的王後文成公主,帶來不同手藝的工匠五千五百人,給西藏的工藝迎來飛躍;從漢族來的王後文成公主,帶來不同的牲口五千五百種,使西藏的奶酪酥油永遠吃不光。
不排除這首民歌有誇張之意,但從一個側麵反映了西藏百姓對文成公主有著崇高的敬仰。如今人們把文成公主已當作神的化身,把她當作偶像崇拜,她的貢獻早已超越了當初青藏路上一個普通探險者的身份。四
通過拉薩幾天的休整,身體恢複較快。這期間,完成了征求西藏政府及有關部門對藏北發展的意見,利用那曲黨政班子到拉薩開會與班子有關成員見了麵,做了麵對麵交流。原與我在那曲地區計委工作的梁學倫先生,現為拉薩市政府秘書長,不知道他通過什麼渠道,得知我到了拉薩的消息,約定在我去藏北前,為我敬壯行酒。
拉薩市長洛桑江村原為那曲行署專員,這晚公務在身,無法與我謀麵,派自己的秘書黃勇先生陪我。
盛情難卻,我隻得順從友人擺布。
那天夜晚,從羊八井熱電廠和羊湖電廠並網來的電,把拉薩照得通明。我在援藏時,拉薩電總是隔三差五拉閘,現在雙羊並網後,用電富裕了,羊湖電廠又把雅江的水吸上去,成了世界上海拔最高的蓄能抽水電站。
分別由北京和江蘇援建的北京路和江蘇路,成了拉薩市城市主幹道,寬暢順直,豪華路燈,漂亮的綠化帶,成為是街頭一道亮麗的風景。尤其是江蘇路,正好與青藏路相接,八十年代初期由胡耀邦題詞的“青藏線落成紀念碑”,聳立在接口處,格外莊嚴肅穆。
汽車由青藏線紀念碑左拐彎,進入江蘇路,確切說從這裏向東即為川藏線。取名江蘇路前,這裏人們習慣叫“黨政一條街”,因為拉薩市府、西藏軍區等首腦部門都座落在這條街上,街道狹窄,篷篷棚棚擠得滿滿的,給人是一個披頭散發、臭氣熏天流浪兒的感覺。記得兩年前,為了此路改造中的幾棵梧桐樹的留與砍,中央有家電視台還做過一個專題節目。對這台節目我一直很反感,認為這是大驚小怪,小題大做。現在中國流行一種病,你要走快了就有人在背後指手劃腳,假如什麼都不幹,坐享其成,反倒安淡無事。新道路終於打通了,往日破落不堪的街景已一去不複返了。我隻顧欣賞拉薩夜景,一不留神,汽車就到了江蘇路的盡頭,旺堆趕忙掉轉車頭。待我與梁學倫先生碰麵,人家一幫人早已恭候在那裏多時,讓我很不好意思。
藏族人很愛鬧酒,許多人的帳篷或家中都備有各式各樣的酒。過去我一直以為西藏人愛喝青稞酒,其實我通過幾年的觀察,愛喝青稞酒早成了曆史。今天梁先生拿來家中珍藏了幾年的五糧液,開始他很寬鬆,以主人身份敬三杯,接著他叫來幾位藏族姑娘敬酒,叫做三口一杯,即客人先喝一口,添滿再喝一口,連續三次,然後加滿杯再一飲而盡。如果客人不會喝酒,就用無名指蘸酒後,彈三下,主人見了,也就不再勸酒。問題是我們這幫人,出於禮貌都是來者不拒,為藏族姑娘敬酒提供了可乘之機。
幾杯落肚,就不行了。我說不喝了,梁先生和藏族姑娘們就端起酒杯,邊跳舞,邊唱敬酒歌。首當其衝是我,由於我先前與梁先生打過招呼,身體不佳,所以姑娘們為我唱起:“我釀造了這青涼的美酒嗬,就是為了招待親人,它能助您健康,為您提神;原您旅途平安,前程似錦……”這是由於主人已了解到我的身體,祝願我人生平安,我十分感激,我想不管是什麼,這杯酒我一定要喝下去。當我喝到嘴中才知是水,說明梁先生暗中保護我。
接著他們給我的一個男夥伴唱起酒的來曆:“端在手上的這杯酒很不尋常,它是用潔淨的甘露雨和吸收了日月精華的五穀釀造成的,是長壽之酒,修法之酒,安樂之酒。貴人喝了這杯酒,心量寬廣如天大;膽小的人喝了這杯酒,走路無伴心不怕;英雄好漢喝了這杯酒,戰場勇猛把敵殺。用這杯酒供奉天神、寧神和龍神,三神也會高興。唱快樂歌曲需要這杯酒,跳狂歡舞需這杯酒,尊敬和客人請幹這杯酒,歡歡樂樂不要走”。這是一首很動人的歌曲,誰聽了都會心軟,昂起頭,張開嘴,把這碗酒一飲而盡。
他們又給我的一個女夥伴唱起勸酒歌:“這杯酒嗬,香又醇,請您一飲盡;您幹杯我高興;您若拒杯,豈不是看不起主人?”這才知道西藏敬酒歌很多,歌詞曲會視客人的身份而變化,即席編歌。這是主人知道客人不想喝,才這麼唱的。
隨後在場的男女老少輪番唱著動聽的酒歌,除我之外,把我手下的人全部灌醉了。看著他們在酒場上勇猛,我對這次青藏路行更充滿了信心。因為酒能壯膽,老實說,那曲那鬼地方,連一顆樹都不能長的地方,人怎麼個活法。沒有一定的勇氣肯定上不去。我激動地流著淚,再一次緊緊握著老梁的手,感謝他在我最困難的時候,給我和我的夥伴們送來美酒,送來膽量。難怪藏北人有句話:到藏北來,你們別說來工作,隻要你們能來走一走,本身就是一種奉獻。
聽了這話,一般人很難理解,唯有到過西藏的人才能深知。
有人把西藏比喻為世界屋脊,把藏北則說成是世界屋脊的“屋脊”。平均海拔四千五百米以上的藏北,曆來被作為人類生活的禁區。
公元一九五四年以前,西藏連一條公路都沒有,居住在這裏的藏族同胞,長期被高山圍困,進出全靠肩背和犛牛馱運。到這年底.青藏公路全長一千九百四十八公裏才基本打通,所花的巨額財物不說,當今天我們坐著汽車,奔馳在青藏線上,靜聽著車輪壓過路麵的軋軋聲,人們或許難以想到,在我們身下每移動一千米就有幾個堅強的靈魂,在支撐著沉重的車輪飛快前進。
就在這條路上,有一個北方重要的交通要塞,藏語把這裏叫羌塘,其意就是“北方遼闊的草原”,現在人們習慣把這裏稱為藏北,即那曲地區,約占西藏麵積三分之一,土地有四十多萬平方公裏。廣闊無垠的草原,頂天矗立的冰峰,連片斜臥的山嶺,峻峭陡壁的岩石,晶瑩明亮的湖泊,咆哮湍急的江河,使這片土地,構成了青藏高原的腹心。
這裏沒有繁華的城鎮,沒有密集的村舍,隻有帳篷點點,牛羊片片,一切都沉浸在原始狀態。但是,自從文成公主嫁到西藏,這裏便成了西藏北部通向內地的大門。據《新唐書?地理誌》記載,在唐代從西寧到西藏共有二十三個驛站,那曲成了拉薩之後的一個極其重要的驛站,位於鶻莽驛和閣川驛之間。事實上,如今青藏線基本保持了唐代原狀。
我在這裏曾工作過三年,就直感來說,越深入青藏高原的腹地,對自然的博大美麗領略則越深,在那種氛圍不僅僅是一種欣賞,而是能常常引發對心靈的強烈震撼;同時藏民族相對完整的牧業文化和傳統色彩濃厚的精神生活,使外來者輕易感受到人類源源流長的精神影響力,感受到一種大境界和大氣魄。
藏北有首民歌是這樣說的:你初到羌塘,寂寞寒冷會使你惆悵;一旦投入她的懷抱,草原立刻就會成為一個溫暖的家。
整個晚上,我在床上翻來覆去就是睡不著,沉浸在對羌塘草原的回味之中。
由於時差與內地相差約二個小時,等到早晨八點鍾,整個拉薩才從晨曦中挺起胸膛,布達拉宮金頂在東方剛剛露紅的朝霞映照下,放射出誘人的光耀。
今天我們將正式開始青藏行了!
考慮拉薩與那曲鎮相距三百二十八公裏,平常要走四五個小時,最近碰巧拉薩至羊八井路段改造,加之中途還要選幾個地方看一看,所以能否趕在天黑前到達那曲目的地,我心中沒底。最後商定,走著瞧,到哪兒算哪兒。
我清點好人數和隨帶物資,清了清喉嚨後,朝著布達拉宮高聲吼道:“出發!”頓時,引來布達拉宮山岡的陣陣回響。
不待餘音消落,拉薩的天空突然“劈劈啪啪”下起了滂沱大雨。我說:“好兆頭!鬆讚幹布和文成公主被我們感動落淚了。”
在拉薩呆久的人都知道,拉薩的雨最怕醜,一般都在晚上下雨,白天雨難得露麵。現在好像這一規律打破了,雨想什麼時候下就什麼時候下,沒有顧忌。隨著雨水的充沛,我看拉薩周邊的植被明顯綠起來,好看起來,尤其是過去那些好像被火燒過的光禿禿的山,已有綠絲。
司機旺堆師傅常在青藏路上跑,車上我提醒他,拉薩至羊八井路段翻修,還是繞道吧?他卻堅決地說:“不要繞。如果繞道的話,今晚恐怕要當團長了(指睡在汽車上)。”
我見旺堆不緊不慢地從一堆資料中,找出一張證件,給我看,上麵是西藏交通局簽發的通行證,但時間已過期一個月。旺堆笑著說:“不要緊,這裏修路人隻認證,不認時間。”我們一個個都被他逗得哈哈大笑。
拉薩至羊八井路段位於青藏線尾部,有九十來公裏,是沿著一個山穀穿進的,路旁有條川流不息的河穀,常有許多汽車翻入河穀中。過去我最喜歡走這段路上幾公裏的花崗岩石板路,往日每當走到這裏,都像走到了內地江南故鄉的青石板道上,這時我總要讓司機開得慢些,慢慢品嚐回家的感覺。今天當車走到時,這裏所有的石板全撬光了,僅留下了殘石斷垣,令我扼腕痛惜。
汽車走在顛簸不堪的便道上,像跳迪斯科,遇到小河擋道,也不見便橋,西藏駕駛員習慣開車趟河,車頭一會潛入水中,奄奄一息,一會兒昂頭嗷嗷待哺,衝向對岸,走得十分艱難。
旺堆的車總是開得飛快,很快超過一支車隊,我不經意,突然發現對方車隊一輛車頭副駕駛位置上,好象是過去與我一起援藏的楊林章先生,我忙叫旺堆加速超上去,攔在楊先生的車前。並急忙跳下車一看,我們彼此都楞住了,誰都不敢相信,分別了兩年多的藏友,競不約而同地在青藏路上不期而遇,兩人激動得緊緊地抱在一起,看來這個世界太小了。—L/、沿青藏公路北行,汽車經過堆龍德慶縣城東嘎鎮,堆龍藏語意為“上穀”,德慶藏語意為“極樂”。東嘎鎮是全縣惟一的鎮,很少見到樓房,民居以平房為主,幾千人的小鎮散落在青藏公路兩側,在丘陵起伏群山連綿的堆龍河旁,東嘎倒成了一個世外桃園。
汽車再向前行,距縣城三十公裏的地方,路邊有一座簡易鐵橋橫跨堆龍河上,沿西進的岔道,向前走不多遠,見到一個叫楚布寺的廟。
楚布寺曾有磋}、寺、粗卜寺、卒爾普寺等譯稱。關於“楚布”一名的解釋眾說紛紜。旺堆告訴我,楚布寺即飛來寺。到寺裏我問一個喇嘛,他說“楚布”即富裕至極之意。一個老喇嘛爭著說,楚布之名因伏藏“溢出成溝”而得。我在三年援藏中,沒有到過此寺,直到今年初見有媒體報道該寺一個活佛出逃,這才知道青藏線上有這麼一個寺廟。
原來楚布寺是由藏傳佛教噶舉派高僧塔布拉傑的弟子,塔布噶舉派的創建人杜鬆鋇巴於公元一一八九年倡建的。最早曾為西藏本教的發源地,後來成為噶舉派主寺。寺廟由吉欽波神山環抱,處在青山綠水中,明眼人一看就知道,這是藏北十分難得的風水寶地。
我用生硬的藏語向一位喇嘛尋問寺廟的情況,他告訴我:杜鬆欽巴是康巴人,少小即剃度出家。二十歲時,到拉薩學習佛教五部大論,並受比丘戒,廣學顯密教法。三十歲時拜塔布拉傑為師,被視為塔布拉傑八百苦修弟子中最著名的一個,其後足跡遍布西藏各地,藏史稱“其中十七年聞思,十二年修行”。五十歲時至多康,五十五歲時居於崗波,公元一一四七年,杜鬆欽巴在康區類烏齊的噶瑪地方,修建了一座噶瑪丹薩寺,人們因此稱他為“噶瑪巴”,噶舉派也由此得名。為了完成其授業師之囑,杜鬆欽巴八十歲高齡時主持修建了楚布寺,並成為第一世噶瑪巴,到八十四歲圓寂。後來噶瑪丹薩寺的地位逐步下降,楚布寺就成了該派的主寺。博大精深的藏傳佛教,一般的人聽後都感到深奧莫測,對此我也是一知半解。
楚布寺分上下兩寺,這是我所見到的眾多寺廟中惟一有的,關於兩寺由來,一說杜鬆欽巴有兩大弟子,故分而治之。另一說是第十世噶瑪巴曾娶妻生子,故分上寺給其子,把上寺稱為分寺,並把兩寺實現一塊牌子兩套班子進行自主管理。看來西藏寺廟管理早就邁入市場軌道,實行以寺養寺,這種模式對減輕國家財政負擔很有益,值得稱道。
規模龐大寺廟建築群,以大殿為中心進行分布,分經堂、佛堂、護法殿、佛學院、密宗修習院、僧舍及講經台等建築。寺大殿內有塊非常醒目的寺碑,特別引人注目,上刻密密麻麻的古藏文字,立於公元九世紀赤祖德讚時期,據說該碑對研究吐蕃西藏政治、經濟、宗教等有著重要的史料價值。
在這裏我見到一個非常稀有的空住佛,是楚布寺鎮寺之寶,為第八世噶瑪巴紀念其上師而塑造的銀像。傳說銀像塑成當初,能自動懸浮在空中,故有空住佛之說。還有一尊佛像名叫楚布拉千,拉千藏語指佛的意思,高有五六米,喇嘛介紹說為二世噶瑪巴所鑄。十六世噶巴於一九八一年於國外圓寂後火化舍利子,其中一腿骨舍利子放在楚布寺內供人朝拜。
在楚布寺背後的吉欽波神山上,有一個天葬台、靜修寶和曆代噶瑪巴閉關洞、十七世噶瑪巴轉山時在石頭上留下“心咒”二字,惹人注目。最為神秘的是半山腰上那幾座白色的閉關修行的小房子,能到此修行的僧人嚴格控製,嚴格篩選,閉關時間為三年三月零三天,出關後開始享有地位和名望。三年多與世隔絕,對修行者是意誌的磨練。我曾三年在藏工作,是否可以說,也是一種意誌的磨練。有次我到蔣介石曾抽過簽的浙江方岩,得九十五簽,那解簽者說我:威鎮華夏,偏得黎民,千災消散,萬福來增。張某人何時能出關?對此我一笑了之,向解簽者擲去一張百元大洋,圖個吉利和樂趣。在這裏我驚訝地發現,杜鬆欽巴竟是藏傳佛教活佛轉世製度的奠基人,因為他在示寂之前囑咐弟子們:他“將乘願再來”。待他圓寂後,弟子們根據藏傳佛教儀規,在對生前遺囑、圓寂時的征兆、觀湖顯影進行綜合分析的基礎上,前往各地進行秘密尋訪,發現了他的轉世靈童,這就是噶瑪巴希曲吉喇嘛。後來靈童學修大成,被元朝皇帝冊封為“國師”,賜一頂金邊黑色法帽。他圓寂時,其弟子根據其遺囑“拉朵方向必出一繼承黑帽派者”,又尋訪到下一世。
如此周而複始,活佛轉世製度就在噶舉派沿襲下來,並為其它藏傳佛教派所效仿。從噶瑪巴繼一世杜鬆欽巴以來,已傳至今的第十七世。十七世噶瑪巴是一九九二年六月經中央政府批準認定的,在楚布寺正式坐床,比一九九五年十一月十世班禪轉世整整提前三年多。這樣十七世噶瑪巴就成了建國後中央政府認定的第一位活佛。
目前世界上已把活佛轉世列為世界七大神秘現象之一,這使我從楚布寺身上,窺視到西藏聖地宗教文化的高深莫測,以及拉薩大街小巷為何隨處可見手持轉經筒的僧人和朝聖信徒的秘密。七
走出楚布寺已到中午時辰,我要求沿青藏線向北再趕35公裏的路,到羊八井鎮吃飯。
汽車上路不久,後麵上來一支車隊,我叫旺堆跟上,車行至一個叫馬鄉的地方,前麵有幾個穿警服的人截住我們的車,讓我們走下麵的便道。旺堆不服氣,人家能走我們為何不能走,跳下車跟他們理論,我忙勸開。
上車後,旺堆不服氣說:“那幾個是假警察,為何車隊能走,我們就不行。”火頭上的旺堆“嘩”的一聲,從座椅下抽出一把藏刀,欲衝下去放那幾個人的血,我當即以領導者的口氣嚴肅地喝道:“旺堆!”大概旺堆從未見到過我那張難看的臉,僵持了一會兒,最後乖乖收起藏刀,把車開上了便道。
擠滿了車的便道,這是我在藏幾年從未見到的一大景觀。原來前麵的路讓山水衝開一道大缺口,急待架好臨時橋才能走。我也下車幫助搬石頭抬木頭,氣喘籲籲忙乎了個把小時,車才勉強能通過。這時有幾個民工守在出口,小車要收五十元大車收一百元。旺堆把車開過去後,問他們要發票,他們拿不出,旺堆就不給錢。這時先前的幾個假警察追過來,我為求安淡瞞著旺堆丟下買路錢。
羊八井鎮終於看到了,我長長舒了一口氣,一看表已是下午四點鍾。羊八井鎮緊挨青藏路,稀疏有幾十間平房,是一個人煙稀少的小鎮。我見牧民的房子破舊不堪,還不如內地的養殖場。大概是過了中飯期,整個鎮上也找不到吃飯的地方,我僅討點熱水泡了包隨帶的方便麵。
別看這個不起眼的小鎮,名氣大得很。青藏公路和中國通往尼泊爾國際公路的連接點,就在小鎮上,這裏建有一個全球最大的地熱電站,坐落在鎮西的一個盆地上,一九九二年江澤民總書記曾來此視察過。
作為西藏第一個地熱開發試驗區,羊八井的熱氣方圓有四十多平方公裏,終年從地下向上翻湧著高溫泉水,周圍是溫泉散開的一股蒸騰的霧氣。放眼望去,羊八井籠罩在一片熱霧之中,二十幾個熱井在怒吼,乳白色的氣水混合物衝出一個個井口,在湛藍的天空中飛舞著,好像是一朵玉蘭花昂首怒放,接著它從藍天上飄灑下來,形成一片熱雨,傾灑在高原上。
當地搞地熱的同誌告訴我:一百萬年前,這裏曾經出現過一次大規模的強烈地質構造活動,形成一個大的斷裂層,在這斷層的交會部,就是羊八井北部的念青唐古拉山,這兒岩石破碎,使得地下岩漿和熱量能湧出地麵,加上念青唐古拉山有大量積雪,山下有海拔世界最高大湖——納木錯,這些豐富水流滲透地下,與地下岩漿體結合成為高溫熱水,由於地下熱水在深部有一定的壓力,於是地下熱水和熱氣通過斷裂地層湧出地表,從而造就了羊八井熱田。
我走在羊八井地熱帶上,地麵非常潮濕和鬆軟,好像遍地都是沼澤地,花草和低矮灌木色彩鮮豔,草類繁多,與同樣高地的周邊地區光禿禿的景觀形成強烈反差。或許這裏地表溫度較高的緣故,在這裏我競看到一條較大的花蛇,自由自在地向前穿梭,無疑這成了高原的一大奇觀。後來我在青藏路上也見到被車碾死的蟒蛇。
這裏遍地可見地熱露頭點,有的是湧出天然蒸汽的噴氣孔,有的是冒熱地麵,有的是沸泥泉及熱水河、熱水湖,還有各式各樣的沸泉和熱泉等沸泉。我看最為壯觀的恐怕算是氣井噴發的景象,隻要閘門一開,滾燙的熱水和蒸汽直衝百米高空,數十裏外都能清晰地聽到噴發的吼聲,那真是壯誌衝雲霄的世界一絕景。
來到羊八井熱田東部的藏布河畔,河的兩岸草長得十分茂盛,成群的犛牛和山羊在安閑地吃著草。我看到這條很寬的河道上,有一團熱氣往上冒,順著熱氣往下看,底下像是一個開了水的大鍋往外冒著熱水,水往上衝出一米多高,旁邊有一些小泉眼也在往上冒,看來地熱現象不光在陸地上有露頭,在水中也有。
我見羊八井熱田還有一個驚人之處,是東部的熱水湖,據說湖麵達七千多平米,水溫在五十來度左右,算是目前我國最大的熱水湖。雲淡風輕時,巨大的熱氣柱從湖麵升起,一直衝到百米l高的空中,人在其中,如入仙境。這裏湖水含礦物質較高,對四周岩石腐蝕也不小,有些岩石已腐蝕成了一個個孔洞,有的地方整塊凹進去。
為了讓熱水湖造福人類,當地人在湖邊修了一個露天的地熱浴池,我擋不住誘惑,跳進池中遊了一圈,全身的勞累困乏頓覺全被解除。能在皚皚雪山腳下海拔四千二百米的溫泉中,一絲不掛地遊泳,這在世界上也是一大奇觀,對於這種特殊享受,使我終身不忘。近年來,世界出現了廣泛的能源危機,向地球深處熱庫要能源,成了世界各國致力研究的新課題,但願我國對地熱利用能走在世界前列。
考慮高原夜行安全性較差,當晚我決定住在羊八井兵站休整。兵站在青藏路西側,我早知道它是青藏線上環境最好、設施最齊、膳食最佳的兵站。但我在援藏時還沒有來此過夜過,今天是大姑娘坐轎頭一回,體驗一個普通過路者的滋味,倒也是不亦樂乎。
大清早,還將幾盒西湖龍井贈給兵站的幾名浙江籍戰士,揮手告別上路。
一出羊八井鎮,就見到一個白雪皚皚、朦朦朧朧、神秘而迷人的山頭,這就是念青唐古拉山脈的主峰,海拔七千多米。民間傳說居住在這座雪山上的念青神是納木錯的保護神,身著白色的衣服,騎白色的坐騎,威力無比。被當地牧民稱為神山的念青唐古拉山主峰下,立著一塊很小的紀念碑,我叫旺堆把車靠過去。
這塊刻著亞運聖火的石碑,是十一屆亞運會火炬取火處,當時是由漂亮清純的藏族姑娘達娃央宗,從神山下帶走火種送到北京,再傳至整個亞洲。現在這塊不精致的石碑背麵,隻是用水泥簡單地抹了幾下,旺堆的臉幾乎要貼上去尋覓什麼,突然他轉過身告訴說“援藏結束送你回去,我在這上麵刻過字。”他這一提醒,我隱隱約約辯認出“藏漢一家”幾個字,眼睛一下濕潤。這時我又見旺堆在那背麵劃著,我想阻止他不要亂劃,但轉念一想,也許有遭一日再來此地,旺堆的字又會給我帶來意外的’晾喜。
由於羊八井向北的路已修整好,汽車很快就跑完八十多公裏,來到拉薩地區最北的一個縣,名字叫當雄。“當”蒙語的意思為縱橫,藏語正好叫“雄”,縣府駐當藍卡鎮,位於青藏公路西側,二三層高的大樓,算是當地最高的建築,牧民蓋的是清一色低矮的藏房,屋上各式經幡隨風飄動。當曲是當雄草原的主要一條河流,當曲流域有著豐富的草場,所以牧民把當雄習慣稱作“挑選的草場”的地方,我看這很有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