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跳啊跳啊……
櫻或緩緩張開雙眸,眼前是白絨絨的一片……毛毯?
是了,她還在他這兒,在白石山。
輕輕仰過身,視線從毛毯調到屋頂——白底、圓頂、青鸞鳥的圖案,這裏是……倏然坐起身,環視一眼四周——這裏是笸籮王宮?!
輕輕歎息一聲,夢——又是這個夢!
幾乎第一時間,櫻或就知道出自己在做夢,而且還是個噩夢!因為眼前這景象與二十幾年前的那個冬日如出一轍,那個早上,她也像現在這樣,從床榻間醒來,接著便是侍女們匆匆敲門進來給她穿衣、拉她逃跑——
咚咚咚——櫻或聽到敲門聲後,唇角微微一勾,果然是來了。
她猜對了情節,不過沒有猜對人,來幫她穿衣的不是什麼笸籮侍女,而是芙蕖和瑤君。
櫻或默不作聲地看著她們臉上的倉皇,感覺有些可笑,這個噩夢曾經有段時間幾乎占據了她生活的大半,都已經麻木了。
穿好衣服,她被拽向門外——
門板被拉開,人間煉獄的景象倏然躍入眼簾——到處都是火、都是煙、都是淒厲的哭喊!被焚毀的殘垣斷壁,被砍的缺手斷腳的屍體雜亂著堆在一起,紅與黑交錯著,幾乎占據了是天與地之間所有的空隙……
接著是母親、姐姐,幾乎所有已逝的人都出現在了她眼前,伸出手想把她拽進那布滿煙與火的世界!
看著那些伸向自己、且血肉模糊的手,櫻或並沒有多少恐懼,直到視線滑過自己的小腹,方才記起來,她不能被他們拽進去——她有孩子了……
第一次——她第一次這麼有意識的拚命逃亡,在明知道是徒勞的前提下,還做這麼徒勞無功的事,想想也有些可笑,不過她就是討厭,討厭這些枉死的魂靈觸摸她的肚子——她不想讓肚子裏的孩子沾染到這些人的冤屈。
直到逃到一處斷崖邊,無路可走後,她才轉回身,成千上萬的亡靈也緊隨而至,“休想把我拽進去!”對著成千上萬的缺手少腳的亡靈低道。
此時她的意識似乎已經有些混沌,似乎忘記了這是個夢。
亡靈們一點點地往前移動著,無數雙血手伸向她,以及她的小腹,最終她還是喊出了“曹彧”二字——是的,她還有這麼一根浮木。
曹彧真就那麼出現了,擋在了她的身前,阻斷了一切伸向她的手——
亡靈太多了,即便曹彧殺成了血人,也殺不盡那成千上萬的亡靈,眼見著曹彧的身影漸漸淹沒進亡靈……
她低頭看一眼自己的雙手,手上竟有個漂亮的嬰孩,孩子出來了——出來了吖……她計算著孩子在誰手裏更有存活幾率,他,還是她呢?
最終,她抱著孩子步向那個正在奮戰的男人,把孩子交到他手裏,“你們走吧。”她早該去那兒了,二十幾年前的那個早晨她就該成為這些亡靈的一員。
推推擠擠,在極寒與酷熱交錯中,她幾乎被亡靈淹沒,隻有手還被人緊緊拽著……
睫毛微微顫動——張開,煙與火的景象漸漸被一片昏黃取代,一張熟悉的麵孔出現在眼前——
夢,終於醒了!
曹彧鬆開她的手腕,抬手擦擦她額頭的汗珠,低問一聲:“做噩夢?”
櫻或左右看一眼,的確,她剛才隻是在做夢,很真實的夢,“看到母親了,她們好像很想我。”好累的夢,弄得她精疲力竭。
曹彧並不相信什麼鬼神之論,一向覺得日有所思,才會夜有所夢,大概是因為炎兒回了秦川,激起了她的思親之情,“大雪封山,年前我還有很多時間,不用擔心隻留你一個人在這兒。”
側過身,臉頰枕在他的掌心,略微失神道:“也許,我真的不能呆在你這邊。”這個夢也許是她內心深處的某種警示。
“被個噩夢嚇到,這可不是你。”曹彧側身躺到她身旁。
“我也是人。”一樣吃五穀雜糧,當然會有七情六欲,否則也不會一次又一次的忍著數月的不適為他孕育子女——她私下裏可是很怕疼的,“這次——若是你還敢把我扔到外邊不管死活,我真得會要了你的命。”生炎兒時,她已經吃過一次苦頭,不想再有第二次。
曹彧苦笑著點頭,他的確對不起她跟兒子,“你決定不回去了?”她的話音像是會留在這兒。
“西齊天命未盡,你的路還很長,我不會把我們母子三人的前途全押到你身上,何況——戎馬生涯,你也給不了我們任何保證。”她當然不會放棄手中的權力,夢想著去讓他金屋藏嬌,“你跟我。”指尖搓一下他下巴上的胡茬,“都不是正常人,也過不了正常人的日子。”
“太後還會繼續相信你?”他不認為太後會不在意她再次孕育了他的孩子。
“她比你更了解我的處境。”雙手貼在他的胸口,汲取他的體溫,“你以為那些‘妖婦’的流言都是敵國所為?他們的密探再神通廣大也探不到那麼多宮廷秘聞。”輕輕呼一口氣,“對於左膀右臂,想延攬在身邊,除了推心置腹的重用,還要用些小手段——斷了她的後路,他們才能跟你共進退,就像我現在這樣。”這就是威權者口中的“恩威並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