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子年秋。
紅楓開滿了山野。
一個豔陽天——
李炎第一次來永寧——弟弟在這兒,他是來看望他的。
他的課業繁重,本來並沒時間來永寧,好在父親在西京大捷的消息傳至秦川,伯父一高興,就放了他的閑,這才得空過來。
與秦川虎踞龍盤的地勢不同,永寧四處都透著溫和,無論山水,還是人文,都是如此。
弟弟的住處在永寧城外的永寧湖畔,從秦川到這兒,需要穿過永寧城——與秦川相似,永寧城十分繁華。不但繁華,連人的長相都是各式各樣,他還是第一次見到五官奇特的西域人。
“小姨,你太慢了,我先過去。”十歲的他早已長成俊挺的少年,坐在馬背上更顯出幾分英氣,今天是他第一次騎上“紅棕”的日子,這可是蕭寒叔叔特地為他挑選的西域寶駒,腿上隻稍稍一使勁,跑得比風還快,他哪裏肯跟著芙蕖的馬車“閑庭信步”。
“你慢點!”芙蕖扒在車簾處不顧形象的高喊,可惜被喊的人早已絕塵而去,根本聽不到她的聲嘶力竭。
馬蹄噠噠噠的在楓林道上回響著,不到一盞茶的工夫,已經穿過楓林,視野也乍然變得開闊——
楓林外便是美麗而寧靜的永寧湖,湖畔之西有一塊數十丈高的崖壁,崖壁旁的紅葉楓之中,有一方白色圓頂的小樓……
看到那方小樓後,李炎拍一拍馬脖子,示意馬兒過去。
已經□□個月沒見到弟弟了,上次見時,他路還走不好,如今再見,已經開始四下亂跑了,穿一件錦裘鑲白狐毛的小夾襖,活脫脫一個漂亮的女娃——
“過來。”李炎蹲在地上向弟弟拍拍手,示意他過去,“我是哥哥。”
太久沒見,小家夥對這個不知哪裏蹦出來的哥哥完全沒有印象,所以堅決不過去給他抱。
李炎畢竟是在秦川長大,性格隨父親多一點,是個不達目的決不罷休的主,見弟弟不給抱,便仗著人高馬大,直接動手搶,“我是你哥。”忍不住捏一指弟弟嫩嫩的臉頰,得到的回應卻是被狠狠咬住了手指,若非乳母過來拉開,恐怕這場兄弟相見會帶上一點血腥,“你是男孩子,怎麼能像女孩子一樣咬人?”一邊甩手指,一邊教育弟弟。
小家夥看著哥哥甩手的樣子,不但沒一點悔意,反倒嗬嗬樂起來——這個哥哥有趣,被咬了手,不但不哭,還跟他玩,於是乎扒在哥哥身上再也不願下來——不再認生。
李炎一手托著弟弟,一手接過侍女遞來的香,走到院子東北角的祭祠前,把香□□香爐裏,本想把弟弟放下來,恭敬地作一個揖,結果弟弟團在他身上,根本不願意下來,他也隻好對著祭祠鞠躬作罷,希望母親不要生氣才好。
上完三炷香,李炎這才往屋裏去,剛走到門口,就見團在他身上的弟弟突然鬆手,若非他反應快,小家夥準定摔到地上,“怎麼了?”見弟弟扁著小嘴,一臉委屈地站在門檻外,李炎錯愕,剛才還滿臉亢奮地在他身上揉來揉去,怎麼一轉眼就變成了這副可憐相?
“犯了錯,又不願受罰,這種沒有擔當的小氣鬼當然沒臉進來。”一道女聲自西花廳傳出來。
李炎聽到這個聲音後顯得異常開心,不再理會弟弟的可憐相,三兩步跨進西廳。
西廳不大,布局也很簡單,隻有一套桌椅,外加窗邊的一張軟榻,此刻軟榻上正半倚著一個女人——銀白的長袍,絨白的細毛披肩,一頭剛過肩的黑發鬆散的披散著,更顯出她臉色蒼白——雖然如此,但對李炎來說,這已經足夠他開心了,至少比上次見麵時好了太多,連聲音都恢複了之前的清傲——他非常懷念她這種教訓人時的語氣,這才是他娘該有的樣子,“娘——你能下床了?!”緊挨著母親坐到軟榻上——不錯,他娘沒死。
“從樓上下是來沒問題。”揉揉兒子耳後的絨發,“這種時候,你怎麼會有空過來?”曹景在其他方麵的建樹不大,在做嚴師方麵倒是能力顯著,連曹彧想給兒子討閑都無所得,這不年不節的,怎麼會放他過來?
“西京大捷,父親傳信給伯父,要接我往西京一趟,聽說母親你來了永寧,我就順道繞來。”捧著母親的臉左看右看,他娘能撿回一條命,當真不易,當時多少大夫都束手無策,想不到居然能挺過來,“這是我從‘靜亭寺’合緣長老那兒請來的。”從手腕上取下一串沉香木的佛珠,“靜亭寺是數百年的古寺,聽胡叔叔說戴這個在身上可以益壽延年。”套進母親的手腕。
櫻或眉梢微微一挑,“你們是打算讓我出家?”曹彧來時,給她帶了好幾串,有僧有道,從她病情轉好,這些東西就成了她的唯一飾物,不但如此,曹彧甚至還讓人在院子裏修了祭祠,“這東西是正大匡扶之物,你們就不擔心它把我給淨化了?”正所謂成王敗寇,何況她與太後還是女流之輩,自然要被世人稱作妖婦,所有她們做過的,沒做過的壞事,一股腦全推到她們頭上,她們這種人,神佛會保佑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