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柬一生酷愛收集麵具,尤其那些形如惡鬼的獸麵最得他的心,清閑無事時,他甚至還會與一群江湖術士圍壇論法,戴著麵具行各種鬼舞。但忙起正事時,卻又是另一番麵貌——甚至公正無私到不近人情的地步。因此,朝中官員私下都喚他做“焰魔”。
與作為嫡長子的兄長不同,李柬的肩上沒有那麼多擔子,且自幼跟隨母親,由此養成了閑散、不循常規的性子——這一點在後來魏武帝變法時得到應正,他的狠厲、不計後果,以及不走常規的作風,在幫兄長變法的過程中起了相當大的作用。
在助齊稱霸的路上,他的作用不可小覷,然而不管他的功績多麼驚人,仍然不及他的私事引人入勝——這一切都是因為他長了一張好看的臉。
世人常說貌美不如心美,其實都是些屁話!貌美者與貌醜者站在一塊兒,誰都會往美的那邊看,根本不會在乎另一個。
所以李柬喜歡麵具,而且越醜陋的麵具,他越喜歡,因為他覺得那才是真實。
除了幫父兄忙正事之外,李柬的閑暇時間都用來研究各種疑難雜症和製藥方術——他供養了近百名術士,撰寫了十幾本醫書,其中最重要的一本便是《梅氏心經》,可惜後世未能留存下來。
“安世,我看咱們還是走吧,聽說那邱老頭性格古怪,而且最恨齊人,不可能把祖傳的藥方給咱們。”胡晉,胡家的長子嫡孫,新任的驍騎上將,同時也是李柬、李安世的好友。
“來都來了,怎麼能走?”因為剛從軍營下來,李柬卸下重甲,隻穿了一條月桂白的長袍,雖是布衣,卻仍貴氣逼人。他身旁的胡晉也算是將門虎子,自有一番氣勢團身,然而一站到他身邊,卻像個門神。
此刻他們二人正站在趙國燕郊的某戶人家門前,昨天聽人說,這裏有位邱大夫專治疑難雜症,尤其祖傳的心疾藥方,據說治好了不少人,所以他們今天專程來拜訪。
“門外什麼人?”等了半天,終於有人應門。
“在下曹柬,齊國人。”因為處理公事時過於陰謀詭詐,以至於所有人都以為李柬就是個詭詐之人,實際上恰好相反,私下裏他相當誠實,可惜沒人相信。
“……”聽了李柬的自我介紹後,門內再沒有聲音。
胡晉衝曹柬撇撇嘴,早跟他說了,不會有結果——他們剛攻下燕郡,占了人家的家園,現在燕郡上下都把他們當強盜看待,有誰會給強盜開門?
嘩啦——
門開了?!
李柬、胡晉同時看向開門人——一個十三四歲、麵貌清秀的女童,身上穿一件紅底碎花的夾襖,頭上紮兩隻小抓髻,氣勢洶洶地瞪著門外的他們,“我們家沒有錢,也沒有壯丁。”不管是趙人,還是齊人,最近隻要是找上門的健全的人,都是為了這兩件事,“不信,你們自己進去找。”小丫頭把門一推,示意他們自己進去搜。
“我們是來找邱老先生的。”李柬絲毫不受這丫頭壞情緒的影響,十分恭敬道。
“都說了多少次了,這裏沒有邱老先生!你們怎麼還來找!”一聽他們是來找邱老先生的,小丫頭立馬明白他們是來看病的,提到看病她就來氣,像是被點了火信的炮仗一般,一炸一溜煙,“我們家又不是善堂,東一個,西一個,天天托著病秧子過來求我們救命,救完命打個揖,鞠個躬,跪兩下就算完了,你們燒香拜佛還得提點供品去呢,當這裏是什麼!不救!什麼人都不救!”
“……”李柬和胡晉從小到大,還沒見過這麼潑辣的角色,尤其還是這麼個小不點,一時間被炸的一句話都沒了。
“……少華……”等了半天,終於有人出聲——不是李柬和胡晉,而是扒在門樓後的年輕人——個頭不高,十分清瘦,臉上像是被煙霧熏過,髒兮兮的,看不太清長相,身上穿一件打了補丁的青布長袍,大概是穿得太單薄的緣故,手和耳朵都凍得發紫,此刻正眼巴巴地看著門口的丫頭,“田七、田七也沒有了。”聲音很輕,有些娘氣——這是對胡晉來說的,因為李柬第一眼就知道這個瘦瘦的髒東西是個女人,盡管她穿著男裝。
“田什麼七啊!”小丫頭氣不打一處來,“我們連飯都吃不上了,哪有錢去買藥!要吃讓他們自己到藥鋪抓去,沒錢就去想辦法,賣兒賣女由他們自己看著辦。”這話是衝著青袍女子吼的,同時也是吼給院子裏的某些人聽的,“不然你把我賣了算了!”吼完摔門出去,把門外的“客人”和門裏的家人都晾在了當下。
……
“你們是來看病的?”尷尬了半天後,門裏的男裝女子終於出聲問門外的李柬和胡晉,聲音有些低弱,顯得絲絲怯懦。
“我們找邱老先生。”李柬道。
“……我爹過世了。”與剛才那小丫頭一樣,男裝女子絲毫不為李柬的長相所惑,之所以說話小聲,看上去完全是因為極少與人接觸的緣故。
“我們是為求藥方而來。”既然老人不在了,李柬退而求其次。
“什麼藥方?”青袍女子繼續小聲問道。
“聽說邱老先生對心疾衰敗之病很是在行。”
“喔……他是開過很多這種藥方,你都想要嗎?”算一算,她爹好像寫了近百張這方麵的藥方,“可我正在配藥,沒時間幫你抄寫,你要是想要的話,得自己抄。”完全不在乎對方是誰,隻要人家提出要求,她就會自動幫忙。
這女人是傻子麼?“在下是齊人。”李柬不想靠欺騙的手段騙取別人的畢生心血,所以事先把自己的身份擺明——因為他聽說這位邱老先生生前不喜歡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