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齊人?”青袍女子愣一下,隨即失笑,趕緊搖搖腦袋,“沒事,你不要告訴少華知道就行。”不給齊人看病這一條是妹妹少華訂下的,因為自從齊軍打進趙國後,他們家就多了很多給不起錢的病人,她跟爹爹到從沒有這種規矩——醫者父母心嘛,哪有挑病人的道理,“進來吧。”招招那雙凍得發紫的小手,示意他們進屋。
院子不大,房間也不多,加上耳室,也就五六個房間,每間房裏都住了滿人,有老有少,多半是生病的,看穿著就知道都是些窮苦人。
青袍女子引他們來到靠東牆的一間房間——
房間不大,卻放置了兩排巨櫃,一排存放書籍、藥方,另一排存放藥品,隻在牆角處擺了一張小床,局促的很。
進屋後,青袍女子先從藥櫃裏抱出一隻小木箱放在地上,隨即踩著小木箱,從書櫃裏翻找出李柬他們需要的藥方,“呐,就是這些。”把集成冊的藥方遞給李柬,並順手從書櫃的角落裏端出筆墨,可惜找了半天也沒找到紙張,一雙大眼睛茫然地看向李柬,“紙用光了……”她們最近手頭比較緊,紙張又太貴,所以很久沒買過了,“要不,你拿回家抄吧?抄完再給我送回來?”
李柬哼笑,難怪剛才那小丫頭要生氣,這女人真得是個傻子,“你就不怕我不送回來?”
“……”說實話,她是真得無所謂他送不送回來,反正這些藥方都在她腦子裏,她擔心的是妹妹知道了之後又要發脾氣,“不然,你等少華回來跟她談吧?”這些事,她好像是做不了主的。
“談什麼?”小丫頭正巧提著一隻小竹籃來到門口。
見妹妹提著籃子回來,青袍女子笑意盈然——她就知道小妹是刀子嘴豆腐心,不會丟下她跑掉,“他想要爹爹的藥方。”趕緊過去幫小妹提籃子。
小丫頭把竹籃遞給姐姐後,瞥一眼李柬,“可以,不過要用錢買!”小丫頭也不囉嗦,眼下她們窮到都快賣身了,再沒有尊嚴可言,這兩個人看上去像是有點小錢的人,當然要削他們。
“多少?”這種銀貨兩訖的買賣,李柬最是喜歡——最好所有事都能這麼簡單。
“三——”狠一狠心,“三十兩!”
“三十兩”一出口,一旁的姐姐差點被口水嗆到,不過幾張藥方,哪裏值那麼多錢,再說治病講究的是對症下藥,把這些藥方拿去也不能直接用藥……這個少華,還真敢開這種口!
“好。”李柬點頭,“胡晉——”手伸向一旁的胡晉——他身上從不帶錢。
胡晉解下腰間的錢袋,扔給李柬。
就這樣——邱氏姐妹做了人生頭一樁賺錢的買賣!
出了邱家大門,胡晉失笑,剛要開口笑那兩姐妹沒見過世麵,青袍女子便追了出來——
“這是多下來的錢。”靦腆的把錢袋塞回李柬手心。
見狀,胡晉咧嘴笑——雖然不像李柬那般第一眼就發現這丫頭是女扮男裝,但在說過幾句話後,他還是看了出來——剛才還納悶這女子好定力,對著李柬這張臉居然沒有表現,看來是高估她了。
“病症千變萬化,每一天都會有不同的發展,這些藥方雖然都曾治好過人,但治病還是要對症下藥,藥方不能亂用,用錯了,不但病治不好,可能還會催生其他毛病,如果你拿這些藥方是為了參考、鑽研,到也無妨。可如果是你家裏有人患這心疾,最好能帶他過來,我雖然沒有我爹那麼多經驗,總歸比亂用藥方強一些,如果你們不想過來,最好還是找大夫看過——”剛才把藥方賣給他們後,她腦袋就轉過來了,這麼讓他們拿走藥方,若是病人吃錯了,可怎麼辦?越想越後怕,看著他手裏的藥方——看著看著,忍不住一把拽回來,好吧,她反悔了,這藥方不能賣!
李柬以手指夾住藥方的一角,沒讓她搶走,“言而無信可不是個好習慣。”
“……”言而無信總比害死人強,她不管,這藥方她不要賣了——剛才一定是餓昏頭了,居然會賣藥方。
“哥——”少華剛跟出來,見姐姐搶人手裏的東西,就知道她的倔勁兒又上來了。
“不行,會吃死人的。”被叫做哥的姐姐抱著藥方的一角如此道。
李柬不是個輕易屈服的人,這是在他遇到邱少卿之前,因為他家裏的,以及他遇到的都是些聰明人,懂得什麼叫恃強淩弱,什麼是趨炎附勢,怎樣才能明哲保身。邱少卿卻不同,她完全不懂人情世故,不懂權勢富貴,她的世界裏隻有醫和患兩種人,她可以為一張藥方成天成宿的不眠不休,甚至挨餓受凍,這種人不是傻子就是瘋子。
他不喜歡傻子,也不喜歡瘋子,所以不願與這種人為伍,但她卻又足夠聰明,聰明到能讓他母親的身體一天好過一天。
他給了她好多好多的錢,想借此還清她的人情。
可她還是窮,窮到衣衫單薄,食不果腹,窮的他恨不得掐住她的脖子,把她給生生捏死。
怎麼會有人這麼笨?!笨到不知道為自己考慮!
對邱少卿來說,在永寧的日子是很痛苦的,雖然吃得好、穿得好,但隻能給一個病人治病——父親曾說過,醫者,醫蒼生爾,非弄權者家醫,這世上若連他們也分人而視,豈有天道可言?而且在她們最困難的時候,正是這些窮困潦倒的人給了她們生機,每人一捧糧食將她們養大的,怎能忘本?
所以最終她還是向那位美麗的夫人告辭了,她的病雖古怪,卻沒有性命之憂,因為供養的好,氣色看上去比她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