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片也風流

賈樟柯

我上大學是1993年,那時候第五代導演正是最風風火火的時候,前麵有張藝謀導演的《秋菊打官司》,後麵有陳凱歌導演的《霸王別姬》。對學電影的同學來說,大家好像受到了很大的鼓舞,都憋著勁想拍曠世奇作,夢想一鳴驚人。很多同學都在大學一二年級就開始醞釀自己的長片。

但實際上一個年輕人很少有機會能夠馬上拍到長片,這時候同學之間就分化成兩種,一種還在清談,每天熱血沸騰,希望能夠一出校門就找到一個拍長片的機會。另外一部分,像我就覺得比較悲觀,所以就讓自己從一些小事做起,這個小事情就是拍短片。之前中國並沒有拍短片的傳統,短片也不被認為是一種獨立的媒介形式。大家覺得它可能隻不過是熟練導演業務,進入電影界的一個橋梁而已。當時我也是持這種態度的。

有一天,我在學校吃完飯,從食堂拿著飯盒走出來,碰到兩個東北人,兩個東北人問我說:“哥們兒,你會不會拍電視?”我說:“我會。”那兩個東北人說他們是東北一個廣告公司的,來北京參加一個什麼博覽會,臨時興起,覺得北京的廣告牌、戶外廣告都做得不錯,他們想拍一些戶外廣告資料回去作為參考給客戶看。

他們問我能不能去拍。主要是地鐵和戶外的廣告。我說:“可以。”他們說:“兩天的時間夠嗎?”我當時很高興,因為我知道這個工作量有一天足夠了。這樣他們出錢租兩天的器材,我用一天按要求拍戶外廣告,另一天就可以屬於自己了。

那天也不知道拍什麼,就找了幾個同學拎著機器去了天安門廣場,從早上八九點一直拍到天黑,後來剪輯出來就變成了我的第一個短片,十分鍾的,《有一天,在北京》。那真是我第一次摸機器,從機器後頭看這個世界。這個片子現在丟了,再也看不見了,但還是挺懷念的。

記得短片的第一個鏡頭是變焦慢慢地推向天安門廣場毛澤東的頭像,然後一個疊畫,然後再變焦拉出來,當時很得意,覺得這個簡潔的運鏡說明了一種時代的變化。這之後又拍了三十分鍾的《嘟嘟》和五十分鍾的《小山回家》。

隨著拍短片的次數增加,我逐漸改變了原來的看法,突然意識到短片其實是一種非常簡潔獨立的形式,它不應該隻是一個練習者通向長片的道路。所以當我後來拍完第一個長片《小武》,第二個長片《站台》之後,仍然拍了很多的短片。比如說2001年拍了一個五分鍾短片,叫《狗的狀況》。那個時候我拎著DV在大同旅行,在一個賣狗的市場看到了一個賣狗的人,把二十多條小狗裝到同一個麻袋裏麵。我一直看那個麻袋在地上滾動,因為裏麵的小狗都在掙紮。突然發現有一隻小狗在裏麵咬口袋,我就馬上開機拍,拍到了這隻小狗咬破這個口袋,鑽出腦袋來呼吸自由空氣的全過程。短短五分鍾,已經足夠了,它是一個非常獨立的形式。

2001年拍另一部紀錄片《公共場所》也隻有三十分鍾。我現在一直非常享受拍短片的快樂,因為可以非常快速地,動用非常小的資源,把你心裏麵湧起的感情直接表達出來,能夠做到像寫詩或者畫畫那樣簡潔、自由、快速。

我一直開玩笑說長拳和短打都要有,它是不同的樂趣。近年來,播放短片的媒介越來越多。特別是新的媒介興起之後,比如3G手機,比如像各種交通工具,快速列車或者飛機上麵的電視,在短短的路途上適合播放短片給觀眾看。韓國的韓亞短片展有一個項目就是把短片放在韓亞航空的飛機上,讓乘客來觀看來評獎,現在網絡的興起,也給短片提供了非常多的出口。

感謝季巧微寫了這本關於短片的書,全書像萬花筒一樣,能讓我們了解到歐洲豐富的短片創作,希望有一天我們中國的短片創作也能夠活躍起來,也希望更多的媒體、網絡或者DVD出版商有興趣積極去出版和介紹這些短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