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9(2 / 2)

“我聽到了,它們很美……”他在陸早秋耳邊重複說著無意義的話。

陸早秋感覺到噴在自己耳邊的熱氣,隔著繃帶的手指在鍾關白唇上碰了一下:“我聽不到。”

鍾關白用手機緩緩地打出幾個字:“很美。這是我聽過最美的琴聲。”

陸早秋的睫毛動了動,盯著那行字問:“真的嗎?”

鍾關白再次用力抱住陸早秋,在他頸邊不斷點頭。

等鍾關白鬆開手臂時,陸早秋再次揚起了琴弓。

這個穿著病號服的男人,就站在醫院門口,閉著眼睛,一遍又一遍地拉著沒有人能聽懂的曲子。陽光將他的病號服照得刺目,風吹起還沒來得及剪的頭發與病號服的衣擺。

醫院裏快步走出來一個護士,像是要警告在外麵製造噪音的男人。

鍾關白眼神請求地看著護士,不斷搖頭。

“我馬上就帶他離開,再讓他彈一會兒,就一會兒,好嗎?”

護士停下腳步,眼神漸漸變成了同情。“其實……”她本來想說,其實精神科的病人不應該就這樣出院,可是看著那個清瘦的背影,看著不停跳躍移動的手指與琴弓,她突然覺得不應該說那樣的話,可能所有瘋子都不會被理解,天才也一樣,那些古怪的、錯亂的聲音莫名地像在敲擊她的胸口,讓她覺得內髒有了一種酸脹的感覺,“也許是我無法理解這種美。但是……它確實是一種美。”

他們的時間徹底慢了下來,就好像開始了一個不知期限的假期。鍾關白遠離了從前的圈子,不用應酬、錄製節目。陸早秋也不用再忙著上課、演奏、奔波於世界各地。

陸早秋出院的第二天早上,鍾關白是被一聲巨大的東西摔倒的聲音驚醒的。他轉頭一看,視線來不及聚焦就已經可以判斷陸早秋不在他身邊。身體比腦子先一步反應,他抓起床頭的眼鏡就往外麵跑。

琴房裏,小提琴的琴譜架倒在地上,琴譜散了一地。

陸早秋背對著他,低著頭。

雖然知道並不會打擾,但是鍾關白仍然不自覺地放輕了腳步,慢慢走過去。他看到陸早秋左手握著琴頸,右手遲疑地停在弦軸邊,甚至不敢去擰它們。那種不自信的感覺,就像一個普通人突然看到自己的雙手突然變成了另一種自己不會使用的結構。

四根琴弦完全鬆著,那是一種沒有辦法拉琴的狀態。

鍾關白突然明白了陸早秋的琴聲為什麼會有問題,他對於小提琴的控製力就像麵對自己的身體那樣熟悉,就算聽不到,手指的位置也不會錯。

但是,陸早秋沒有辦法調音。

每次練過琴之後都要放鬆琴弦,再拿起小提琴的時候就需要調音。鍾關白不知道出院前陸早秋是怎麼調音的,也不知道為什麼現在陸早秋突然發現了音準的問題。

他走到陸早秋身邊,陸早秋抬起頭盯了他很久。

眼神裏全是不信任,還有,巨大的失望。

那種失望差點擊倒了鍾關白。

“出去。”陸早秋說。

鍾關白搖頭。

陸早秋沒有重複第二遍,他冷漠地收回目光,拿著小提琴離開了琴房。

鍾關白跟著追出去,卻被鎖在了一間空房間外麵。敲門沒有任何作用,隻有他自己能聽到。這是陸早秋租下的房子,他甚至找不到開門的鑰匙。

房間裏沒有任何響動,寂靜得讓人害怕。

鍾關白越來越心慌,所有可怕的猜測一一出現。這個空房間在二樓,窗戶正好對著他們的院子,鍾關白衝了出去,找鄰居借梯子。

被陽光曬得皮膚發紅的老人從倉庫裏搬出一個金屬樓梯來,笑著說:“我有時用這個來粉刷牆壁。”

鍾關白點點頭,接過梯子,準備走。

老人在他身後說:“嘿,你的朋友看起來不太好。”

鍾關白急著搬梯子,隻隨口應道:“是。”

老人又說:“今天早上我看到他在院子裏拉小提琴,但是聲音很奇怪。我還問了他:‘你的琴壞了嗎?’”

“什麼?”鍾關白腳步一頓,回過頭,眼睛瞪得很大,嚇了老人一跳。

“他拿了紙筆請我把說的話寫給他,我才知道他聽不見。所以我寫:‘你是不是不知道,也許你的琴壞了?’”老人說,“他皺起了眉毛,一直盯著他的琴看,我覺得也許是我太失禮了,畢竟他聽不見,所以我又寫:‘可能是你的曲子太特別了。’可是他說出曲子的名字時,我知道,我聽過,那是小提琴版的德彪西的《月光》,我怎麼會不知道那首曲子呢?德彪西可是法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