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月安的嘴唇動了動,連一聲“師哥”也喊不出口。
他看著賀玉樓走遠,過了一陣,客廳傳來鋼琴聲。
那旋律大膽、夢幻、可愛、甜蜜,溫月安從未聽過,按說賀玉樓寫了新曲他不會不知道的,何況是這樣一首曲子。他待在自己的房間裏,靜靜地聽那首曲子。那是他第一次聽到賀玉樓那樣彈琴,明明是那麼快樂的旋律,賀玉樓卻一遍又一遍地把它彈得越來越悲傷。
過了很久,院子裏,一陣奔跑的腳步聲響起。
“賀玉樓。”是常良言的聲音。
鋼琴聲停了。
溫月安轉著輪椅到窗邊,看見賀玉樓從屋中走出來,站在常良言麵前。賀玉閣跟著常良言回來,遠遠站在院門口。
常良言手裏還拿著一張畫與一疊琴譜。
“還給你。”她說。
賀玉樓說:“你若不要,便扔了吧。”
常良言說:“我再問你一次——”
“就是那樣。”賀玉樓說。
常良言看著賀玉樓,眼眶帶淚,她一邊狠狠點頭,一邊把手上的所有紙一起撕成了碎片。
雨已經停了,草地上還有水,緩緩將紙片洇濕。
賀玉樓低下頭,看著飄落一地的碎紙,常良言以為他會有什麼反應,可是賀玉樓隻說:“原是送你的,隨你處置。”
常良言又氣又傷心,忍不住道:“你,你就不怕我告訴別人?”
賀玉樓竟然微微笑了一下,像畫上的少年。
他輕聲道:“我,也隨你處置。”
溫月安聽到這話,全身一陣劇痛,仿佛尖刀被破開胸膛,讓這幾個字鞭笞五髒六腑。這種痛,甚至讓他想起遙遠記憶中失去雙腿時的感覺。
常良言看著賀玉樓,眼淚頃刻間決堤:“我不會說的。”
賀玉閣聽見常良言的話,頓時鬆了口氣。
常良言哭了很久才平靜下來,她抹了一把臉,說:“我走了。賀玉樓,我以後,真的不會來了。”
她轉身走了幾步,賀玉樓說:“我送你。”
兩人走出院子很久,一路無話。
到了那棵常良言曾經等待賀玉樓的樹下時,常良言停下腳步,抬頭看著賀玉樓的眼睛,說:“我還是不信你有病。我知道你沒有,我就是知道。但是我就是想不明白,你明明沒病,為什麼要說你有?”
賀玉樓沉默了一陣,看著她說:“回去吧。”
常良言搖搖頭,沒有再看賀玉樓:“我走了。”
她走出很遠之後,忽然聽見一陣輕柔美好的樂聲。
她回過頭,賀玉樓站在樹下,手裏拿著一片葉子,吹著剛才彈的那首曲,他身後的雨後青空中竟然出現了兩道同心彩虹。
賀玉樓一個人慢慢走回家的時候,也問了自己一句:你明明沒病,為什麼要說你有?
他走進院子的時候發現一地碎紙都已經不見了,他遠遠看見溫月安坐在窗前,也正看著他。
賀玉樓其實也不知道到底是為什麼。
他站在院子裏,看著溫月安,想了很久,才想出了一種可能。
大概是因為,良言是他喜歡的姑娘,如果這個夏天,走進他家的是另一個姑娘,那麼,那個姑娘也許也會成為他喜歡的姑娘。
月安不會是他喜歡的姑娘,月安隻是月安。
但是月安……永遠是月安。
溫月安如果能知道這一點,也許後來的許多事都會不一樣,但是他並不知道。
他在賀玉樓隨著常良言一起走出的院子的時候,轉著輪椅到院子裏,艱難地撿起了一地的濕碎紙。
那天晚上,他一直拚那些碎紙片到深夜,小心整理,再細細粘好。
被重新拚在一起的琴譜有六頁,名叫《夏》,題目下方寫著:致良言。
每一個音符,每一個字都是賀玉樓親筆。
那幅畫也顯出來原本的麵目,隻是被地上的雨水弄得有些變形:一雙好看的腳。
溫月安悄悄轉著輪椅到一麵穿衣鏡前。
他看了一會兒輪椅上的自己,然後彎下腰,慢慢把那幅畫立著放到了輪椅的前方,原本自己的腳會在的位置。
溫月安看著鏡子,鏡子裏的人穿著青衫,拿著一疊被重新粘好的琴譜,空空的褲管下方有一雙稍有變形的、依舊好看的腳。
黑夜中,鏡子裏的人不斷撫摸著琴譜上的“致良言”三個字,緩緩扯起一個慘淡的笑容。
“如果這首曲子是寫給我的,我就是現在死了甘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