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37(3 / 3)

“說!平時你們是不是就是用這個東西宣揚資本主義的?!”押著顧嘉珮的紅袖章吼道,“你還教學生?教什麼?想用資產階級的肮髒音樂腐蝕我們無產階級的英雄兒女嗎?!”

顧嘉珮白著臉,看了一會兒賀玉樓,又看了一會兒溫月安,她想起他們小時候的樣子,白白的,小小的,一個很鬧騰,一個很安靜。她看他們第一次四首聯彈,賀玉樓彈琴的時候便安靜下來,溫月安彈琴的時候才更像個孩子,笑得單純快樂。這樣的東西……怎麼會是肮髒的?

“……我沒有。”她說。

“還敢不承認?”紅袖章給了顧嘉珮一巴掌。

賀玉樓目眥欲裂:“……畜生。”他驟然發力,押著他的紅袖章不備,被他掙開了。他衝上去給了打顧嘉珮的紅袖章一拳,把人打倒在地。

下一刻賀玉樓便被幾個高壯的男學生按在了地上。

“師哥!”溫月安喊。

“你們幹什麼?”顧嘉珮想去阻止。

但他們一個被按在輪椅上,一個被按在地上跪著,兩人一動不能動,隻能不停地喊,喊得聲音支離破碎,眼睜睜地看著一個男學生抓著賀玉樓的頭不停地砸地板,砸得口鼻都出了血。

“不要打了,不要打了……”顧嘉珮的嗓子已經喊得嘶啞了。

男學生停了手,問顧嘉珮:“你承不承認你用資本主義音樂腐蝕群眾?”

顧嘉珮嘴唇動了動。

男學生再次抓住了賀玉樓的頭。

“我承認!”顧嘉珮幾乎是高喊出來的,三個字,近乎破音。

“承認什麼?”

“我用……我用資本主義音樂……腐蝕群眾。”說完最後一個字,顧嘉珮頹然倒在地上,臉色由蒼白轉做全然的灰敗。

紅袖章們露出得勝的笑容。

押著顧嘉珮的紅袖章把人拎起來,把頭發一半全剃光,一半剪得參差不齊,剪完陰陽頭還嫌不夠,還將顧嘉珮一邊的眉毛也剃光了。

“去,把那資產階級的玩意砸了。”紅袖章往顧嘉珮手上塞了一把斧子,然後把人往鋼琴上一推。

顧嘉珮背對著眾人,拿著錘子的手垂在身側。

“快點!”身後有人催促道。

“快點砸!”

“難道你對資產階級的東西還有什麼不舍嗎?!”

“就是!快點!給我砸!”

“媽……”賀玉樓低低喊了一句,立馬淹沒在高呼聲中。

顧嘉珮顫抖著轉過身,佝僂著背。

賀玉樓艱難地抬起頭看母親,她原本的鵝蛋臉已經成了消瘦的瓜子臉,一半的頭上沒有頭發,一邊臉沒有眉毛,看起來蒼老又陌生,幾乎脫了人形,像個什麼別的物什。

“媽……不要砸。”賀玉樓說。

“不砸?不砸你還打算彈這玩意嗎?”一個男學生用腳重重碾上賀玉樓的手指,“我看,今天要是鏟除不了資產階級的鋼琴,就隻能鏟除這雙資產階級的手!我看你還拿什麼彈!你說,”男學生俯下身威脅道,“到底砸不砸?!”

賀玉樓像感覺不到疼痛似的,盯著顧嘉珮,一字一句道:“媽……我爸沒做過的事,你也不要做……我爸沒有承認過的事,你也不要承認……”

顧嘉珮一怔,一隻手摸索著扶住身後的鋼琴,然後慢慢地,站直了。

這一刻,賀玉樓像極了賀慎平,不僅是眉眼,顧嘉珮一瞬間恍惚,覺得被按著趴在地上的就是年輕時的賀慎平。

“承父親訓……我們賀家,即便什麼都沒了,至少還剩……唔!”

一把生鏽的錘子砸在賀玉樓的左手上。

溫月安遠遠看見賀玉樓的手被敲碎,小指的一截已然脫落,像一灘血泥一般黏在地上。“師哥,師哥……”他坐在輪椅上一遍一遍地喊,喊得幾乎要背過氣去。賀玉樓趴在地上一動不動,好像昏死過去了。

過了好半天,賀玉樓才微微動了一下頭,發白的嘴唇輕啟。

“……至少……”他的臉頰、喉結、胸腔全都抖動著,發出巨大的喘息聲,好半天才從齒縫中擠出一句話,“還剩……一點浩然氣,十寸不折骨。”

“父親至死堅持的,我也要做到。”賀玉樓抬起頭,鋒利的眼神逐一掃過一根根胳膊上鮮豔的紅袖章,那都是他眼中的血。